99.99

趙元嵩擔心風敬德看到客棧大火着急, 他又和馬洪潛了回去。只見那些官兵向客棧投射桐油罐子,砰砰幾下,瓦罐碎裂聲, 大火隨油脂呼嘯而起, 客棧門楣椽柱防護塗漆開裂燃燒, 屋內呼救聲漸弱, 又過了一會, 再無半點生機。而四周商家住家門戶始終緊閉着,道路兩旁也沒有任何圍觀羣衆。領兵的是衙門中的班頭,他一手插腰一手按刀柄, 密切注視火場內情景。

這家客棧不大,加上後堂老闆一家人, 差不多十二、三口, 正常情況下, 發現疑似疫情感染者,都會先將此處封鎖, 再派大夫查驗排除。有如今這種局面,趙元嵩聽馬洪詳細說明後,也是無可奈何。

原來如今瘟疫肆虐,人心惶惶,大戶人家有一點小不適就要請大夫, 還有的人直接將大夫扣留在府中不放, 所以, 普通百姓如果患病, 是很難得到及時醫治的。而且這裡離京都又太近, 縣太爺怕疫情傳到皇宮,皇帝陛下會治他死罪, 爲了他自己也是爲了保全更多人,他向上峰請示後,才下達就地格殺的命令。

趙元嵩抿抿脣,對此沒過多評論。南方同樣經歷過這些,李遠行就是當上府太令,強烈反對濫殺,主張讓大夫檢驗,最後沒能控制住疫情,反而引起暴-動和流言,才被關起來的。爲守護更多人,上位者有時很無情,就像將軍用兵,明知是送死,還是不得不派出人馬,拖延住敵人,給主力軍贏得更多時間。

這時,巷尾傳來馬蹄聲,一聲馬嘶,駿馬人立而起,普通青衫之人,眉目充斥着焦急,他沒等駿馬停穩,直接跳下來,撥開官兵,向火海里衝。

衆官兵被這人散發出來的氣勢所懾,等反應過來,那人已消失在火光之中。

“啊,將軍!”躲在對街屋頂上的趙元嵩,看到這一幕大急,他顧不得危不危險,站起身就要往屋檐下跳,幸好有馬洪在,一個縱身接住他,並將人安全帶到地面。可如此一來,正好跳進官兵的包圍圈中。

“將軍,將軍,我在這兒。”趙元嵩也想衝進客棧,卻被一衆官兵抽刀攔下。“起開。”趙元嵩擡手使出定國公教他的小擒拿,事關自家將軍,他決定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風敬德動作很快,幾步衝向二樓,在他們預定的房間內沒找到人,看到被破壞的窗戶,他心中有了數,再聽樓下傳來趙元嵩叫喊,他才徹底放下心。

前世他一直在邊關,瘟疫具體爆發的時間他並不清楚,只知平南王封地那邊死亡人數最多,又想着有白大夫在,瘟疫終是會被治好,所以今生他對此也沒做過多的安排,只讓軍隊裡注意衛生,如得了頭疼腦熱的小病也不要忽視。

是他疏忽了。

客棧中火光沖天,黑煙繚繞,再退出已來不急,他在房內小隔間找到一盆洗臉水,澆在身上,一縱身,從窗戶翻了出去。就在他落地一剎那,那間房內燒斷了房樑,“咔嚓”一聲砸了下來,窗戶之中噴出一股熱浪,木屑帶着火星灑在地面上。

風敬德沒管這些,丟開擋路的官兵,來到趙元嵩面前,“你有沒有事?”

“你疼不疼?”趙元嵩見他的臉被烤得通紅,萬分心痛,擡手想摸,又怕弄傷他。“水,馬洪,弄些冷水來。”

這兩人眼中只有彼此,完全沒把被三十多名官兵包圍當回事。

就在此時,巷子口傳來一陣馬蹄聲。風敬德確認趙元嵩沒事,才擡起頭,看向來人。爲首者一身輕甲,頭上壓低的屋山幘把那對三角眼襯得更加銳利,他腰間銀帶上垂掛着一枚麒麟金令,此金令與督察府的只有細微差別,一處是那麒麟頭略小,還有一處是那爪子展開位置外翻,要是出示給不知情的人看,定能把人給哄騙住。風敬德眯起眼睛,扯過趙元嵩護到身後,低聲與他道:“不太對勁,稍安勿躁。”

衆人都聽說過督察府的麒麟金令,班頭見到來人,馬上讓手下讓路。趙元嵩也看到那爲首者腰上金令,但他並不知這是假的,還以爲是督察府的人來探查京郊情況,猜測這隊人馬是否與官兵爲同一路人。

皇帝陛下組建的這督察府,其實所抓人員一般都是大貪官、大惡人,他們行事雖說有點兇狠,但也確實辦了好多實事。

爲首者目光停在風敬德身上,他雖不知此人是誰,卻被他氣勢所懾,再看另外兩位,也是相貌儀態不凡。爲首者覺得他們可能是某些大人物,便令手下從官兵手中截下這三人。“督察府辦案,爾等速退。來人,將他們押解回營,等候大人處理。”

就這樣,趙元嵩三人被帶到一處隱蔽山谷,關進當地村民所住的窯洞中。無外人時,趙元嵩才從風敬德那裡得知這支軍隊的異常,當他們見到幕後者後,事情更明瞭了。

“哈哈,本殿道是誰呢?原來是長纓將軍啊!哈哈哈,毛先生的手下真是了得,竟抓了風長纓與他的男妻。”八皇子看到風敬德後,笑容變得很僵硬。

風長纓威名在外,除了太子殿下,其他皇子對他總有幾分懼怕。八皇子曾與三皇子一派,蔣家沒少對定國公府下黑手,八皇子一直怕風敬德報復自己,心裡對他的懼怕也就更多幾分。

“哦,原來這位就是風長纓,那他身邊這位就是京都最有名小紈絝趙四爺嘍?”八皇子身邊這位毛先生,頭戴綸巾,一身儒衫,右臉頰上生有一顆大痦子,裝扮像個軍師。

趙元嵩目光穿過木牢門縫隙,瞄了八皇子兩眼,暗忖:八皇子還敢出來作妖,看來上次九皇子並沒打疼他。再看毛先生,拿腔拿調的,明明想和他說話,卻擺出像是在詢問八皇子的樣子。呵呵,他這是故意想擡高自己身份麼?趙元嵩不屑冷哼一聲,沒理他。

風敬德握住趙元嵩的手,將人帶到自己身邊,目光射向木牢外兩人:“毛清寒,鎮北王幕僚,你怎麼會出現在京都郊外?”

趙元嵩心中一突,沒想到這位竟是鎮北王的人。趙元嵩微調整站立角度,不動聲色觀察毛先生,他倒沒懷疑風敬德怎麼會知道這位身份,想得更多的是,督察府上次抓到的匈奴間客,本已招認鎮北王有不臣之心,可尚無實物證據,皇帝纔沒能對其動手。如今鎮北王是不是已經知道匈奴間客被抓一事?是不是終於按捺不住了?

毛先生一臉詫異看向風敬德,完全沒想到自己身份會被揭穿,“將軍認得在下?”

“之前並不認識,只是聽說鎮北王身邊有位極聰明的毛先生,曾以一己之力退匈奴千人之兵。”其實,兩人前世見過,匈奴來犯,這位毛先生那時的確出了個陰損招殺了不少匈奴人。所以,於國家來說,就算某些人罪大惡極,他也沒對他們怎麼樣,只因在匈奴來侵之時,他們也是抵禦外敵的中堅力量。

前世他也並不知鎮北王與匈奴人勾結,那麼前生他們如果早有勾結,最後又因什麼而反目了呢?

“呵呵,將軍謬讚,看來……將軍對我家王爺和他身邊的人都很瞭解嘛!”毛清寒臉色變換,眨眨眼睛,故意俏皮道:“那將軍定知我家王爺待人之道,他可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如今天下將亂,百姓們都在喊:‘聖者不仁,降至天罰!’不知風將軍是否有意同我家王爺一起替天行道,爲這天下蒼生爭奪一絲生機呢?”

風敬德還沒回答,趙元嵩先站出來:“開什麼玩笑?將軍是保家衛國的大英雄,絕對不會做出背主叛國之事!”風家人都是有風骨的人,趙元嵩不許任何人來羞辱他們。對,皇上耳根軟,經常犯糊塗,可他對風家人還是不錯的,就算不爲皇帝陛下,風家人也不會起反叛之心的!

毛清寒看向激動的趙元嵩:“趙四爺,話不要說得太滿,這北軒江山也是從前朝軒轅氏手中搶來的。如果風將軍同意爲……”其實,他對勸降風敬德沒有任何把握,但該說的話,還是要說一遍。王爺的大計需要很多人才,收服不了風敬德,也要做出鎮北王禮賢下士的姿態,給外面那些將士們看。

“本將不會同意,毛先生不必再費口舌。”風敬德直接打斷他,看向八皇子的目光冰冰冷冷:“只是不知八殿下怎會出現在此,又爲何與這種人爲伍?”

八皇子向來驕縱,被人當面戳穿僞裝,又氣又惱,色厲內荏道:“正如風將軍所見,本殿投靠了鎮北王齊麟,想要替天行道,普度蒼生。”他急切地,用命令口吻對毛清寒道:“風長纓是塊頑石,不可能被齊王爺所用,咱們不能留他。真的,聽本殿一句,他們夫夫不能留,留下定是禍患!”

毛清寒目光閃爍,明顯心裡也是這樣想的,但臉上卻還要裝出惜才模樣,“風將軍,你真不考慮一二麼?順應民心纔是正途啊!”

鎮北王這種亂臣賊子,前世是死在匈奴人手中,毛清寒此人也是被匈奴人亂刀斬於馬下的。風敬德曾敬他們堅守邊塞之功,可如今他卻不願與他再多言。風敬德向身後馬洪打了幾個手勢,讓他見機行事。

毛清寒等了一會兒,見沒人再理他,終是鬆了口氣,這才擺出無可奈何樣子,下令對他們行刑。

三人被重兵押送到山谷村外溪水邊,那裡躺着一些惡臭的病重村民,他們有的不停嘔吐,有的發出難受呻-吟,更有的已經斷了氣。另有幾名披着厚實麻孝服的百姓,着手爲他們清理身體,將洗涮用過的髒水,直接倒入溪水中。

趙元嵩頓下腳步,不敢置信喊道:“瘟疫是通過水源與蚊蠅傳染的,把這些人堆在這裡,是故意污染水源,想讓全京都的人都染上瘟疫麼?”

馬洪也停下腳,看看那些百姓,同情之餘更多出幾分不寒而慄。

風敬德也有意外,但他更多心思放在逃跑之上。此時,他見趙元嵩成功吸引了士兵注意力,回頭給馬洪使了個眼色,爆喝一聲,快速動手反擊。他們兩人身影如豹,一個呼吸間結束了三四條人命,嚇得一衆士兵不敢拔刀,還連連後退,最後三人輕鬆逃進山林之中。

逃離容易,但有人根本不想放過他們。沒一會兒,山谷中人聲鼎沸,八皇子帶親衛追來。

“分開行動,馬洪,你善於潛行,先回定國公府,將今日所見之事告之我父親,他會請人來查。”風敬德叮囑道,他同時扯過趙元嵩背到背上,然後向山林深處奔去。

馬洪愣了下,心中感動,沒想到將軍會爲他打掩護,讓他先逃。他知道事態緊急,便沒再多留,飛竄上樹,疾風而行。

風敬德卻沒他想得那般高尚。走到這裡,風敬德發現這片山林正是地洞附近,之前他來探路,並沒找到準確位置,剛纔回身,正好看到與地洞正對的白禿山岩。既然如此湊巧,他便不打算錯過,反正那個地洞隱秘,不會輕易被人發現,更方便隱藏。

穿過樹林,爬上山坡,正是那片熟悉的蒿草。

風敬德將背上趙元嵩向上顛了顛,呢喃道:“元嵩,這次,決不會再讓你離開。”

趙元嵩沒聽清他說什麼,垂下腦袋側臉看他,“將軍,你說什麼?”

風敬德勾脣笑,用側臉蹭蹭他的脣角,親暱道:“摟緊我,不管一會兒遇到什麼,都不要放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