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82

五沙嶺大戰勝利的同時, 京都風雨驟起。春闈剛剛結束,一位學子突然從永和酒樓後面的客房三層跳了下來,他身上帶着一張用血書寫的狀紙, 狀告朝廷上某些官吏販賣試題, 營私舞弊, 對寒門學子不公。

此事鬧得沸沸揚揚, 好多學子聚在衙門門口討要說法, 放榜時間一拖再拖,此次春闈貌似要黃。

庶三爺陪朋友吃飯,正好看到坐在窗邊獨自喝悶酒的趙元淞。庶三爺眸光閃了閃, 走過去搭話道:“小公子如此飲酒,怕是會傷身吧。”

趙元淞擡起黑眸, 裡面帶着微醺的朦朧, “你是誰?爲何多管閒事?”

“在下只是路人, 見小公子面善,纔會過來勸上一勸。”

“纔不要你管, 你走開。”趙元淞嗔怒道,因醉酒之故,兩頰染上緋紅。庶三爺的朋友見到驚豔連連,紛紛過來打招呼,想與之結交。這羣人沒個正經, 都特別會玩, 有人勸酒, 有人套話, 很快便知趙元淞是因此次科考之事而煩悶。“以我之才能定能高中, 卻被那幫寒門之子破壞,此次春闈要是作廢, 再開科舉就要等到秋闈,可這不是讓我失信於王爺嘛!”

趙元淞真的醉了,身邊也沒其他人陪着,庶三爺叫來店夥計詢問情況,店夥計說與趙元淞同來的華衣公子有事急着離開了,這位小公子便自己坐在這裡喝酒。聽店夥計描述,庶三爺猜那人很可能是平南王世子。

“王爺?什麼王爺?”庶三爺聽到趙元淞醉囈,驚於他見的人難道不是世子而是平南王?

趙元淞嘻嘻一笑,還拋了個媚眼,“纔不告訴你,那是我的王爺。”

庶三爺幾個朋友見他有趣,對視一眼,起了歪心思,三言兩句便勸動他跟他們走。庶三爺墜在後面,神色變了幾變,最後斂目停下腳步,說自己有事先回侯府了。朋友們笑他總聽他姨娘的話最是沒勁,庶三爺也不惱,笑笑轉身離開。

他從前奉行冤有頭債有主,不能連累到小輩。如今暗衛已認主,他手中權力驟減,在花姨娘的咒罵與施壓下,他的想法也有了鬆動。趙元淞能與藩王勾結,可見也不是什麼好的,就算不要他的命,給他添些堵也算是罪有應得。最重要的是,趙元淞是長樂侯夫婦的心肝寶貝,他要是倒黴受辱,這對喪盡天良的父母定會傷心,想到此,庶三爺胸中鬱氣全解,儘量忽略良知在心底煎熬的苦痛。

長長噓了一口氣,庶三爺繞路向長樂侯府而去。

科舉舞弊一案終是捅到朝堂之上,御史大夫李大人捧着狀紙死諫,“天下之患,不患材之不衆,患上之人不欲其衆,不患士之不欲爲,患上之人不使其爲也。夫材之用,國之棟樑也,得之則安以榮,失之則亡以辱。”一叩頭,又道:“夫工人之爲業也,必先淬礪其器用,掄度其材幹,然後致力寡而用功得矣。聖人之於國也,必先遴柬其賢能,練核其名實,然後任使逸而事以濟矣。故取人之道,世之急務也,自古守文之君,孰不有意於是哉?”又一叩頭,“所謂文吏者,不徒苟尚文辭而已,必也通古今,習禮法,天文人事。擇實材者,纔有邦家之大計,治人之要務,政教之利害,安邊之計策。”再叩頭:“臣請陛下徹查此事,還科舉以清明,還北軒國之棟樑。”(注1)

李大人當着百官之面,字字說得鏗鏘有力,皇帝陛下大壽將近,兩大藩王與友好番邦羣聚於京,出了這種大事,皇帝陛下爲了面子更是要徹查下去,當下恩准了御史大夫參奏,命廷尉令與大理寺正立刻處理此事。然而,此案一查,竟揪出朝廷小半官員,從中謀利最多的官員直指蔣相一家。

皇帝陛下大怒,敕令督察府全面介入。恰在此時,九皇子與督察府密探的摺子送達京都,皇帝陛下看到三皇子私開礦脈,圈地屯兵,截殺兄弟,搶奪賑災糧銀,擁兵自重,更是氣得直接推翻了御案,命督察府不用再查,直接抓捕蔣相。他親自帶着一隊宮中禁軍,直奔蔣貴妃宮殿,將人打入天牢。

不日,三皇子被押送回京,皇帝以賑災不利爲由,讓他閉門思過。太常寺聯合大理寺審理科舉營私舞弊案,蔣相暗中販賣考題營私舞弊之罪屬實,蔣貴妃畏罪自戕,其孫蔣吉龍的罪名共四十多條,貪贓枉法、私闖軍器庫、偷到軍器圖紙、欺壓百姓、□□,官不經商,謀害武陽趙氏一族等等,長長的罪詔卷軸寫了二尺餘。蔣家一夜傾覆,百十餘口鋃鐺入獄。

科舉營私舞弊一案牽連甚廣,京都大街上除了五城兵馬司的人在巡邏,還多了禁軍官兵與蒙面的督察府人緝拿嫌犯。庶三爺走在蕭條的平安大街上,看到零星幾個匆匆而過行人,暗歎這朝堂上風起雲涌,同樣也會在一朝一夕之間要了人命。

緩步走進歡悅樓,樓裡的客人較往日少了五成,庶三爺站在二樓樓梯口,隨意瞧了一眼大堂內情景,正在這時,酷似鈴鐺的姑娘正好從二樓下來,與庶三爺碰個正着,姑娘先是一愣,很快恢復鎮定,還用帕子掩脣對着庶三爺柔柔一笑。

庶三爺微眯眼眸,在姑娘通過他身邊時,輕輕說道:“趙二小姐馬上就要嫁入平南王府了。”

姑娘腳步一頓,沒有任何迴應,與平常一樣下了樓。

庶三爺想到突然被抓到好多把柄的蔣吉龍,又回頭看了看那酷似鈴鐺的姑娘,無聲笑了。

等趙元嵩他們回到京都,蔣派之事已經塵埃落定,三皇子最後圈禁終生,蔣相與其嫡系子孫被判斬立決,其他人發配邊疆,男子充軍,女子爲奴爲婢。

趙元嵩聽說此事,與李遠行一起到牢中探望蔣正奇,“正奇,需要不需要我幫你向九皇子求個情?”

蔣正奇身穿囚服,頭髮亂遭,將臉卡在兩欄杆間,看向他們:“算了,充軍就充軍吧,在京都總被兄弟們打壓,也許到了軍中,我還能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呢。對了,元嵩啊,如果可以,你能讓我與我阿孃流放到一處麼?雖然會有外祖家照看,但我還是想離她近些。”

“行,沒問題。”趙元嵩塞給他一個包裹,“拿着吧,路上好好照顧自己。”

蔣正奇接過來,打開一看,驚喜道:“清平白,還是元嵩對我好啊!”說完,他迫不及待地拔開酒瓶灌了一口,一口酒下去,爽得他閉上眼睛,也掩藏起他眼角的溼潤。朋友交了這麼多,最後來看他的只有李遠行與趙元嵩,尤其是趙元嵩,他們蔣家與定國公府早就對立了,他也漸漸與他疏遠,真沒想到趙元嵩還會來看他。

“知道你好這口,行了,我這就進宮見九皇子,請他幫忙安排你和你阿孃。”趙元嵩還是幫蔣正奇安排了個好地方,省得他一到邊疆,就被派出去送死。

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其實不然,而是經歷的事多了,不管窮人家還是富人家的孩子都會長大。“謝謝,元嵩。”蔣正奇深深看了他一眼,像是想將他的音容笑貌全都刻在心底一樣。

九皇子賑災取得顯著成果,抓到犯了錯的三皇子更是大功一件。皇上各種封賞下來,九皇子已變成第三位有實權的皇子。風敬德藉此官復原職不說,趙元嵩也成了一名五品的太僕寺官員,實際上是掛名領俸祿的閒官。

一個月後,先是九皇子封王大婚,再是皇帝陛下大壽,東夷那邊也傳回泰和公主與慕容圖完婚消息,京都又恢復了往日熱鬧。然而,長樂侯府內卻是一片愁雲慘淡之色。一個月前,府上失蹤多年的三少爺終於回了家,侯爺與侯夫人並沒有歡天喜地,反而更加水火不容起來。別說下人僕從,就連囂張慣了的趙二小姐也不再隨便出自己院子,史管家更是待在前院不出。

長樂侯家事變成一團亂,他真不明白問題到底出在哪。他對妻子尊敬有加,二十多年下來,從沒納過妾,只有幾個通房。近來妻子總是沒事找事,不可理喻,他才納妾給她個警示。然而適得其反,妻子鬧得更兇,還說他對不起他們曾經的誓言。他不明白,妾也只比通房多了個名分,她不高興他如此,只要恢復往日態度,對他服個軟,那些妾不照樣可以賣掉麼?

還有趙元淞,他對這個兒子信任有加,六年前因他的口無遮攔,便下令將他送走,秘密殺了府內二十多個知情或有可能知情的人。爲免皇上聽到什麼流言降罪,他還認下趙元嵩,隨時可以用他頂罪。然而,一切風平浪靜後,他招兒子回京,兒子卻執意住在外面參加科舉,科舉因蔣派的營私舞弊暫停,兒子卻彷彿受到什麼天大打擊。他不明白,春闈取消不是還有秋闈麼?他趙守義的兒子從小聰穎,怎麼受不住這點打擊?

現在最省心的就是他二女兒了,自從平南王府下過聘,二女兒便老老實實待在家裡備嫁。長樂侯決定趁京都喜事連連,將女兒親事提前,好給家裡沖沖喜。

建平十三年,五月二十八,長樂侯府門前鞭炮聲聲,趙二小姐被喜娘背上花轎遠嫁南方。趙元嵩這次接到邀請,跟在臉色蒼白、目光呆滯的趙元淞身後,將“姐姐”送出了家門。

趙元嵩暗中打量這位失蹤多年的“兄長”,他病態中多了幾分陰鬱,垂眸轉身時還有一種別樣風情。趙元嵩眯了眯眼,總覺得這人定是在煙花之地待久了,舉手投足間竟帶了女氣。一個大男人,不唱青衣,不演花旦,時不時來這麼一下,讓人看了噁心得真想一腳踹過去。

“你別得意!”興許是感覺到趙元嵩厭惡眼神,趙元淞猛然回頭兇狠道:“你奪走的,我會一一搶回來。”

幾個意思?趙元嵩挑眉,像看神經病一樣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