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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公老當益壯,重矛從虎皮男的胸膛穿過,他一腔鮮血飛濺而出,染紅了護在他身後的匈奴人全身。最後,那虎皮男瞪着驚懼的雙眸,身軀搖晃兩下,撲通一聲,栽倒在馬下,在被戰馬踩爛的雪泥地上,留下這位侵略者最後的生息。

虎皮男好像是匈奴人一位將軍,他被殺死後,他身後的幾名彪形大漢忙衝上來搶屍體。

“窮寇莫追。”風敬德是長陽關現任指揮官,定國公也要聽他兒子的。鳴金收兵,東城百姓得到危機解除的消息後涌上街頭歡呼,長陽關原駐守軍統領帶一隊人馬趕來接迎。

因之前一役,長陽駐軍只剩下六百多人,原駐守軍將軍戰死,如今一位五品奮勇校尉執掌着統領一職。風敬德自降品階也比這位官職大,故而這位周校尉在風敬德面前自稱屬下。

“屬下見過定國公,見過將軍。”奮勇校尉名爲周剛,他興沖沖趕來刷存在感。

定國公沒應聲,周剛有些尷尬,風敬德好心解圍道:“周校尉稱家父大帥即可。”

風敬德大伯風朝陽也曾受封爲定國公,可他年紀輕輕戰死沙場,又因那場戰役差點讓北軒丟了兩城,因朝中逼得太緊,皇上大發雷霆怪罪下來,褫奪了他定國公爵位,那時朝中武將參差,衆大臣實在找不出合適人選,只能繼續依靠風家,就覲見皇上將爵位賜還給風朝暉。

風朝暉心裡難受,一直不喜歡別人稱他定國公,知道的人都稱他元帥或大帥。

周剛點頭,重新向風朝暉問好,然後又向風敬德稟報軍務,“東門這邊異動,影響了南門敵軍,他們已經全部撤退了。大帥好身手,武功不輸當年。被大帥斬下馬的匈奴人,名叫達奚圖刺,可是達奚碩德的小兒子。”他又一次向風朝暉行禮,表示欽佩無比,拍馬屁的話說得挺順溜。

周剛正想找個靠山,這麼大的粗腿出現,他定要好好表現。俗話說朝中有人好辦事嘛。可別說他市儈,他的上官不市儈,最後還不是落得個戰死疆場卻無戰功嘉獎。

長陽關乃入京要道,本應有重兵把守,可因朝廷裡的派系之爭,某些官員從中作梗,遲遲沒有大軍調撥過來。周剛慶幸前面還有個玉屏關,匈奴南下扣關時,也可阻攔一二。可當玉屏燃起烽火,朝廷卻遲遲沒有派出援軍時,他的心就涼了半截。

匈奴突襲,兇猛迅速。玉屏關破,長陽危矣,大軍卻久久不見!

唉,他不求升職立戰功,只求能平安過活。還好有長纓將軍及時帶府兵夜奔來援,要不然他們長陽關早已赴玉屏後塵了。他這次巴結上官可是出自真心實意的!

定國公眯了眯眼,達奚碩德不正是匈奴達奚小王子的舅舅麼?看來真如那些酸儒們所料,達奚小王子被燒了糧草逼着退兵,這些匈奴人就前來報仇了。那如今自己又殺這位大將軍兒子,他豈不是會瘋?

定國公心裡沒了底,他是不是給德兒添麻煩了?馮玉林帶兵前來還要些時日,就算有自己的親衛加入戰鬥,長陽兵力也不過四千來人。據斥候探明,城外匈奴可是有八千餘,駐守在玉屏的達奚碩德手裡也還有一萬多兵哪。

風敬德給了父親一個安撫眼神,與周剛說了幾句勉勵之語,開始新的一輪兵力部署。

這時,廣大城中百姓已經得知他們漢軍大勝,他們奔走相告,跑出家門歡慶。

趙元嵩也從城門樓上衝下來,擠開圍觀百姓撲向風敬德。跟在將軍大人身邊聽吩咐的周剛還以爲出了歹人,忙抽刀想擋,卻被風敬德眼疾手快按住了刀柄。

風敬德不經意看過來的眼神,嚇得周剛背後的寒毛瞬間炸起。

“將軍!”趙元嵩顧不得周圍人目光,他直接摟住風敬德的腰不撒手,將臉埋藏在他懷裡。

在來長陽關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對趙元嵩的觸動很大。他看到在嚴寒下百姓的悲苦,他聽到在戰火中百姓的慟哭,他嚐到了匈奴人帶來的仇恨,他更是感悟到了身爲北軒人,應爲國家捨生取義的那份責任。

站在城門樓上,親眼看到風敬德他們斬殺敵人,在這一刻,他激動地想要放聲大喊:敢來侵略的賊寇們,我北軒軍雖遠必誅!

他爲成爲定國公府人而驕傲,他爲嫁於風敬德爲妻而自豪。

他不僅要爲他家將軍,爲定國公府,還要爲這個國家做出些什麼……

風敬德本想斥他偷跑出定國公府的不妥行爲,但一低頭對上他蓄滿淚水的黑亮眼睛,知道他是爲了來看自己,再大的氣也瞬間沒了。泄氣嘆道:“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說完,大手一抄,將人打橫抱起,一句話沒留,大步流星奔向驛館。

“臥槽……二哥威武!”追過來的鄧勉被這對夫夫刷了一次三觀。

定國公擡手扇鄧勉後腦勺,笑罵:“不許調侃你二哥!”

周剛等士兵與一衆圍觀百姓全都驚呆了。說實話,這些日子以來,他們所見到的長纓將軍,可是位殺伐果決、驍勇善戰真勇士,當他每次戴着鬼頭面具衝殺進戰場,我軍士氣必定會瞬間大漲。平常時,他也是一身戾氣,很難讓人接近。然而,今日,就剛剛,他們看到冷冽、肅殺的將軍大人,竟無比溫柔看着那小少年,還將那抱着他腰的男孩抱回家了!抱回家了!回家了!

吃瓜羣衆的內心也有點接受不能:將軍,您怎麼會是這樣的將軍呢!

被風敬德抱回驛館,趙元嵩臉紅了半天,激動心情平復下來,本想表達一下自己的思念之情與崇拜之意,卻被他家將軍大人冷落了。只見將軍大人自顧自歇盔甲,打水洗臉,掀簾叫親兵送晚餐,根本不理會他。趙元嵩心裡開始發虛了,“將軍……”

風敬德坐到八仙桌前,給自己倒了杯冷茶,昂首灌下去。

趙元嵩見他還是不理自己,馬上狗腿似地拿起茶壺給他繼續倒茶,後知後覺茶水早就冰冷了,馬上道:“將軍,茶冷了,要不要換些熱的來?”

風敬德放下茶杯,也不說話,只用黑沉沉的目光盯着他。趙元嵩不安地動了動手指,耷拉下眉毛,積極擺正態度:“我錯了。將軍,你別生氣了!”

風敬德還是沒說話,直到飯食被送上來,他將一碗雜豆莜麥飯推到趙元嵩面前,“快吃吧,吃完飯陪我睡一會兒。”

趙元嵩沒想歪,他早注意到風敬德眼下黑青,想想長陽關現在局勢,他不再多言,低頭吃飯。可是不管定國公府還是長樂侯府,食用的大多是粟米飯,偶爾還會有大米飯和雜麪饅頭,面前這碗飯裡,黑豆芸豆混在灰色麥糊中,看上去很難下嚥。

“怎麼,吃不慣?”風敬德不忍心責備他,只能讓他體會一下邊關的艱苦,省的他以後還這般不知輕重跑來前線。

趙元嵩雖是紈絝,卻不是受不了苦的。當下他搖搖頭,扒了口飯,大口大口咀嚼,好像自己吃下去的是碗珍饈。可這飯實在沒有什麼滋味,連個鹹菜醬油都沒有,趙元嵩吃了半碗,最後實在咽不下去了。

小少年不吵不鬧,努力扒飯,就算吃不下去了,還是聽話得一口口吞。

“行了,吃不下別吃了。”看他這樣,風敬德又不忍心了,拿過他剩下半碗飯,幾下扒進自己口中。

趙元嵩舔舔脣,看男神沒嫌棄自己吃過的東西,笑得眉眼彎彎。

連日來的戰鬥,讓風敬德很疲憊,吃過飯,他直接抱着趙元嵩睡了。趙元嵩乖乖窩在他懷裡,聞着屬於自家男人的味道,慢慢沉入黑甜夢鄉。

“嗚~”趙元嵩正睡得迷迷糊糊地,他彷彿聽到悠長號角聲,環着他的溫暖突然消失,被子裡灌入寒涼。他一個激靈從簡易木牀上坐起,藉着窗外的光,看到風敬德已套好甲冑,拿起劍架上的長劍,準備出門了。

“匈奴攻城,你老實呆在這兒,不許再上城牆。”風敬德感覺到他的視線,回頭叮囑了一句,轉身就走了。

趙元嵩揉揉眼睛,馬上起身。老實呆在這兒什麼的……作爲定國公府的一員,一名有血性的漢子,怎麼可能躲閒呢!

鵝毛大雪又一次隨風飛揚,昏沉的天空看不出時辰。趙元嵩避開推車的徭役,他們正往城牆運送石塊,百姓跑回各自家中,緊閉起門戶。南城門外傳來喊殺聲,遠遠看到城牆上士兵來回奔跑,弓箭手隱在牆垛後時刻準備着,只等校尉一聲號令。戰鼓擂擂,風敬德帶上面具開門迎敵,定國公與鄧勉直奔城門樓督戰。

趙元嵩擡腳追過去,城門樓石階的守護也沒空管他,正幫力士們運送石頭。趙元嵩想了想,也跑過去幫忙。再次蹬上城牆,纔看清來回奔跑的士兵們正不斷揮刀,斬斷從城下拋上來的鉤索利爪,枕戈待旦的弓箭手們也在此時萬箭齊發。

石頭被運放到城牆根,每隔十步左右就要放十來塊,沒有了就要馬上添上。投擲石頭的士兵與弓箭手配合,足以彌補裝箭射箭時的時間差,石塊殺傷力不大,卻是城根下的匈奴人唯恐避之不及的。

趙元嵩匆匆從牆垛前跑過,剛要將手中石塊放下,一支利箭,嗖地,貼着他臉頰飛過,篤地一聲,戳在不遠處旗杆上,箭尾嗡嗡直顫,驚出趙元嵩一身冷汗。

旁邊蹲在牆垛下躲避的士兵看到他,喝罵道:“你個傻蛋,快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