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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元嵩捂着胸口定了定神,他貓腰膝行至牆垛處掩藏,又一支利箭從他頭頂劃過,飛射向城牆內,就聽城下有士兵吆喝力士小心流箭。趙元嵩看那箭矢飛出的力度,不由驚歎:“匈奴人的箭射得真遠啊!”

“可不是,千萬別大意,匈奴人善騎射,他們能輕輕鬆鬆拉開三石弓,射程兩百步左右。據說他們的弓是由一種被神靈賜福過的獸骨所制,箭頭還有倒鉤,不僅能穿透皮甲,殺傷力也是很驚人。”這士兵躲在牆垛後,側臉觀察城下情況,還一邊好心爲趙元嵩解說。

這麼厲害!

趙元嵩的君子六藝課中也有騎射,但漢人使用的最強弓也不過一石二筠,竹質,手柄處包青銅,射程一百五十多步,雖也能穿透皮甲,卻沒力量再刺入人體了,最多也只給敵人弄個小皮肉傷。

趙元嵩心道:看來想要北軒變得更強大,就必須改進士兵的裝備。

“石頭沒了。”士兵喊聲喚回趙元嵩思緒,他貓腰急急往城牆下跑,繼續幫忙搬運石塊。

就在這時,轟隆一聲巨響,南城門樓翹角飛檐應聲被打落,瓦片石塊撲簌簌落下,砸到下面正在作戰的士兵身上,沒有防備的士兵們,頓時倒地十來人,傷到頭顱、臂膀,沒辦法繼續迎敵,城牆上出現防禦大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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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人造出投石車了?

他還以爲匈奴蠻夷人,只會騎在馬上衝鋒陷陣,趙元嵩不由暗中咋舌。

又一顆大石落下,城門樓半邊屋頂被砸壞,士兵之前有了警惕,現下馬上四散開,但仍有幾名被砸在土石下面。大雪無法壓住落石帶來的煙塵,士兵們揉着眼睛咳嗽,城牆上就出現大面積防禦漏洞,給了城下匈奴可乘之機。

趙元嵩記得定國公與鄧勉就站在那屋頂下方,見那處已經坍塌,他心中大駭,忙推開人羣衝過去。煙塵還沒散盡,趙元嵩吸入許多塵土不住的咳嗽,他用袖子掩住口鼻,衝進半塌的門樓裡尋人,“爹,鄧黑熊你們怎麼樣?”

定國公從斷裂的房樑土石中爬起來,一邊咳嗽一邊抹掉臉上的土,他吼趙元嵩:“你別過來,我們好着呢。”

定國公摸了摸身邊的鄧勉,見他還能動,就與他相互攙扶着,從殘垣斷壁中走出來。他都沒來得及查看自己身上的傷,而是看向城外的投石車,他瞬間瞪大眼睛:“這是咱們北軒的東西,這羣賊寇,竟偷了玉屏關的投石車!好,很好,攻城用的傢伙事兒都被這羣蠻夷弄到手了,玉屏駐守將軍是幹嘛吃的,這麼重要的東西都護不住,難道只會逃命不成?”

“他孃的賊寇,這次要玩真的了!德兒帶人繞路偷襲敵軍主帳,長陽關這邊不僅要守住,還要吸引他們更多兵力過來才行。嵩兒,你快去找周剛,讓他再調二百矛盾手過來。”城牆上的缺口一定要馬上堵上,在不然投石過後的強攻,他們根本抵抗不過。

“是,爹!”趙元嵩見他們倆沒事,領命後轉身又往城下跑。

周剛正在府衙門口給二百多徭役力士做動員,他道:“此次匈奴率大軍犯我北軒,並不是搶完就走,他們主帥達奚碩德,是匈奴第一猛將,嗜殺成性,匈奴單于每次吞併其他部族時都會派這位大將軍出征。長陽危矣!諸位,咱們都是長陽及附近的百姓,都是北軒的漢子。長陽是咱們的家,長陽有咱們的根,長陽關一旦失守,咱們的糧食,咱們的女人,都會被匈奴人搶走,而咱們自己也會淪爲匈奴人的奴隸!他們不事農墾,只會拿着皮鞭逼咱們充當騾馬耕牛。鄉親們,你們要過被人當成畜生的日子麼?”

“不要!”

“你們要失去自己的女人和家園麼?”

“不要!”

“很好,你們都是我北軒的真漢子!要不要與我一起上城牆,把這羣跑到咱們家地盤上撒野的豺狼趕出去?”

“要!”

周剛滿意點頭,命令候在一旁的百夫長,馬上帶人上城牆補位。趙元嵩趕過來,急道:“周校尉,大元帥讓你再調二百矛盾手上城牆。”

周剛忙走兩步,給他使眼色,讓他不要聲張,他偷偷看了眼剛動員好的民壯,壓低聲音道:“小公子啊,矛盾手也好,弓箭手也罷,被風將軍帶走多半,現在剩下的精英,還要分守在其他三個城門上,這哪裡還有人手?我現在能找到的人手就這麼多了。”

趙元嵩皺眉,與周剛說了定國公的猜測,周剛聽後一拍腦瓜,“槽,這是要破釜沉舟啊!屬下去城牆上看看,小公子請。”周剛一拱手轉身急急忙忙跑了。

趙元嵩有種不太好的預感,那些徭役力士真能上陣殺敵麼?

趙元嵩再次登上城牆,果不其然,看到這些人沒受過軍事訓練的人,在面對城下虎視眈眈的匈奴人時,他們開始慌慌張張。有膽小者,看到射來的飛箭,當場嚇得跌坐在地上抱頭亂叫,更有傻大膽的,自我保護意識不強,橫衝直撞,跟他一樣,將伸出頭向城下丟石頭,被匈奴一箭穿了胸。一時間城牆上一片混亂,隨着死亡人數增加,徭役力士們也開始畏手畏腳,不管周剛如何大聲呵斥,他們死活都不肯再與匈奴人對上。

“嗚~~”敵人的號角又一次吹起。

趙元嵩知道,匈奴人要開始衝鋒了,長陽關到了最危機的時刻!

趙元嵩貓腰跑到定國公身邊,順着定國公目光下望,他看到烏壓壓集結在一起的匈奴人,列好陣型,推着攻城車與攻城梯,掩護着後面的彎刀兵,準備向城門樓這個防禦缺口攻來。

趙元嵩粗略數了數,城下差不多有五千匈奴人。經過數日交戰,匈奴人顯然已推算出長陽關兵力,他們傾巢而出,是想以人數來碾壓他們。

他家將軍大人的任務艱鉅,趙元嵩希望他能平安完成任務並且順利迴歸。

“看來咱們是趕不回去過年了!”定國公沒由來喟嘆,轉身對滿身塵土的鄧勉道:“黑子,去把老子的八尺重矛拿來。”

鄧勉應諾,轉身奔下城牆。

風急雪密,凜冽寒風吹得定國公衣袍獵獵作響,他對趙元嵩道:“孩子,一會兒你回驛館找王管家,他會武,如果城真破了,就讓他帶着你趁亂脫身。”

“爹!”趙元嵩心中一凜。

“乖,回家要孝順你娘啊。”

“爹,您別說這種話,我們一定能扛過去的。”聽老人家如此囑託,趙元嵩以爲定國公這是要與全城百姓共存亡了。他雖嫁入定國公府沒幾日,但他在這個家裡感受到了真真實實的關懷與喜歡,和前所未有的溫暖與幸福。也許府里人都是看在風敬德的面子上,對他是愛屋及烏,可這番心意卻是出自真心。

風家人大義爲先,爲國家,爲百姓,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辭。他們是不折不扣的英雄,所以纔會受萬民愛戴。

老人家在風雪中傲岸的背影,仿若所向披靡的重矛,仿若不屈不撓的松柏,仿若屹立不倒的山峰,承托起北軒這萬里山河。

趙元嵩心中激盪,情不自禁吟唱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注1)

趙元嵩步履堅定地走到定國公身邊:“爹,我不走,我嫁入風家就是風家人。風家人沒有孬種,要戰便戰,絕不退縮!”

定國公一聽樂了,眼帶溼潤,擡手摸了摸他狗頭,“他孃的,知道你爹我沒學問,還說這麼文縐縐的話。”他放下手,轉頭看向已攻到城下的匈奴大軍,笑道:“不過,你這詞應對德兒唱罷?”

“……。”趙元嵩只覺臉上發燙,他還真不好意思在將軍面前賣弄。

周圍一圈親衛們將這首詞聽入耳中,心中也同樣生出肩並肩作戰,生死與共的豪情。

“哈哈哈。”看他羞窘的小模樣,定國公開懷大笑起來。指着城下開始發動衝鋒的匈奴軍,他道:“真不怕啊?這羣惡狼可都不是心善的,我殺了那個什麼圖刺的,他們爲了報仇,很可能屠城。”

“不怕!”

“好,那與爲父一起戰鬥吧。”定國公伸手與一旁弓箭手要來一柄彎弓,率先向匈奴人的攻城車射去,他身邊幾名親衛也同樣拉開弓箭,箭矢橫飛中,匈奴人的攻城車還是越來越近。

攻城車由幾根木頭搭建,周圍蒙着厚實獸皮,這種沒有硝制過的皮子又韌又硬,一般箭矢根本穿射不透,匈奴兵躲在後面,緩緩向城牆靠近,全不在乎北軒的弓箭。

定國公皺眉,擡手製止親衛攻擊。就在這時,鄧勉扛着兩柄長矛回來了,將定國公那柄重矛遞了出去,自己手中也留下一柄。別看鄧勉平時又熊又夯,但在這種嚴峻時刻,他斂眉肅容,全身有一股子颯爽之氣,還真有一點統領千軍的小將軍之風。

“嗚~嗚~”兩聲短促的號角聲響起,匈奴人萬箭齊發,城牆上一衆緊急隱蔽。

趙元嵩從牆垛下的滲水口,看到匈奴人藉機將攻城梯架在城牆上,而我軍根本無機會還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