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康聽得背後傳出一陣低泣,是老頭在哭。他馬上安慰:“大爺,你也要放寬心哪。照顧阿婆很辛苦的,你要堅強……”秦康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這麼能說,處在這個場面,他就變得真情投入了。
那個鬧離婚的話題,自然不需要再提了。安慰了一番,秦康告辭。走到外面,王衛平送秦康一段路。臨分手時,王衛平突然說:“謝謝你,秦記者,你能兩次來這裡,真是太好了。”秦康忽然覺得,王衛平的行爲,似乎隱藏着別的什麼內容。但他問了王衛平,王衛平卻說沒什麼,他就是因爲同情老人,所以才請秦康來採訪,兩位老人上次見記者都來了,後來就不吵了。
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以後秦康忙於工作,沒有再跟王衛平聯繫,也沒打聽兩位老人的情況。一晃一年過去。這天主編找到他,交給他一個採訪任務。地點正好在老人那個村的隔壁。巧的是,秦康到了那裡,又碰上了王衛平。秦康就問起兩位老人的情況來。王衛平嘆息一聲:“他們都去世了。”
秦康感到很遺憾,本來這次想去看望一下他們的。王衛平則說:“你辦完事,我陪你去看看他們的墳吧。順便,我有事要跟你說一說。”
秦康很快結束了採訪。他在王衛平陪同下,去了兩位老人的墳前。秦康鞠了幾躬,然後問王衛平:“你有什麼要跟我說?”
王衛平說:“我給你講講兩位老人生前的義舉吧。”“什麼義舉?”“是這樣的——”王衛平講述起來。
還在20年前,兩位老人被國家推行的希望工程所吸引,開始省吃儉用,把積下的錢去資助一些因家貧而失學的兒童。近二十年裡,他們先後資助過十幾個孩子。如今這些孩子都全部上完大學,參加工作了。就在一年前,阿婆被診斷得了不治之症。她最大的心願,是能跟這些孩子見個面,因爲他們與這些孩子從沒有見過面。但是這些孩子在上完大學後,一個個都不知去向。雖然老人手上有他們的聯繫地址,但這些孩子都不在原籍了。他們分散到四面八方,銷聲匿跡。
正因爲如此,王衛平就想出一計,事前對阿婆和大爺說,他知道其中有一個叫秦康的,成了咱縣城晚報的記者。不過,如果把這件事跟秦康說穿,可能他面子上過不去,所以要找個藉口把他請來,阿婆就可以見他一面。阿婆和大爺就同意了王衛平的計劃。他們故意裝着要鬧離婚,讓王衛平去找秦康。
果然秦康來了。而且來了兩次。阿婆和大爺見到他,當然很開心。他們也沒有捅破這層紙。阿婆臨終前,還在念叨說:“這個秦康確實很好,對老人可體貼了……”隔了半年大爺也去世了。他們當然不知道,這只是王衛平設的計策,這個秦康,不過跟他們資助過的一個叫秦康的孩子同名而已。
王衛平講到這裡,誠懇地說:“秦記者,事情就是這樣的,我設了一個雙騙計,騙了阿婆和大爺,也騙了你。阿婆和大爺並沒有鬧過什麼離婚,大爺更沒有拿了錢吃喝掉。現在兩位老人去世了,我還是代他們謝謝你。你能兩次來看他們,是對他們莫大的安慰。他們還以爲,你就是他們惦記的那個真正的秦康呢。”
秦康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了,撲通一聲跪在墳前,失聲大哭。一邊哭一邊聲聲呼喚:“大爺,阿婆,我對不住你們啊。我確實就是你們幫助過的秦康呀。我本來在西部讀的大學,來這裡工作時,也想過要來看你們。但我總怕受拖累,不敢主動聯繫你們。即使我第一次來,明明知道你們是誰,但也不敢公開相認。我是個小人。我辜負了你們對我的幫助和期待……”
王衛平聽了,感慨萬分。直到秦康哭了很長時間,王衛平才勸道:“秦康,既然你見到過大爺阿婆了,他們也不會記恨你的。以後清明節,咱倆一起來給他們上墳吧。”秦康用力點點頭。
秦康回到報社。主編把他叫去,問道:“今天前去,有什麼收穫嗎?”秦康正不知如何回答,主編笑笑說:“跟你說實話吧,王衛平就是我弟弟。我們就是那兩個老人的表侄孫。你剛來時,我看了你的身份證,就知道你是誰了。以前有一次給你寄錢,還是我幫着老人去的郵局呢。”秦康突然明白了,難怪王衛平一開始,就會知道他的手機號。王衛平帶他去老人墳上,並給他講述那段“雙騙局”,都是試探他,其實王衛平早就知道他就是那個秦康,只不過故意繞個圈,要讓他自己承認而已。
秦康深感羞愧。他決定,把自己的經歷寫出來,公開發表出去。並且還在各個論壇上發帖,尋找那些受過老人資助的人,他們除了要給老人鞠躬拜謝,還要繼承老人的善舉,盡所能去幫助別的需要幫助的孩子。
我講完以後,榕榕默然不語,好一會才幽幽說道:“你講的是一種人性的表現吧?這個世道,人們需要接受別人的幫助,但卻常會犯一種錯誤,就是忘恩負義。在接受了幫助後,就反而成了一種心理負擔,害怕需要給以回報,而選擇迴避,索性把自己隱匿起來,把自己置身事外,以爲這樣才萬事大吉了,實際上這種心安理得會成爲自己的污點,別人不知情,自己難道一輩子毫無愧疚嗎?”
我連忙提醒道:“哎哎,我只是講了一個故事,咱不要去研究其中的道德意義好不好?我講這個故事只是講了一種懸疑,其他的我不管。”
“那怎麼會呢,你明明在這個故事裡灌注了你的觀點,是對這種人情世態的一種觀察和評判,怎麼說不管呢?”
“呃,我看你都成了哲學家了。”
“哲學家不敢當,反正對於道德正邪,我們還是有基本判斷吧。”
我連忙岔開話題說:“現在我講了一個了,那你來講一個吧。”
“你讓我講什麼呀?”
“什麼都行,哪怕段子,也可以是哲理小品,甚至你念一段散文也好啊,”我說道,“不要總是叫我一個人說吧。”
“你說是因爲你會說,我不說是因爲我不會說呀。”
“這公平嗎?”
“當然公平,能者多勞嘛。”
“但你總得說點什麼呀,你不說,那我也不說了,我們就這麼享受寂靜吧。”我噘着嘴說道。
榕榕見我賭氣了,只好低下頭沉思了一番,然後說道:“好吧,那我就再說一個,讓我跟你去遊遊,行不行?”
“你要跟我去旅遊?現在你不就跟着我在遊嗎?”
“哈,我說的是另一碼事,你聽聽就知道了。”
“好好,我倒要聽聽是怎樣旅遊的。
她講起來——
這天下班後,羅晨急急趕往出租屋,要爲明天的出行準備行李。剛到門口,迎面碰上房東李阿姨。李阿姨對他露出笑容,親切地問:“小羅,明天要放假了吧,你是不是要回老家去?”羅晨搖搖頭說:“我不回家,明天想去旅遊。”“旅遊?到哪裡去旅遊?”“哦,我想去四川的臥龍,看看大熊貓。”
李阿姨聽了,先是呆了一下,隨即更親切地笑起來,連聲說:“好好,你們年輕人,有的是精力,能旅遊多好啊……”李阿姨說到這裡,臉上突然掠過一絲苦澀的神色,雖然只是一瞬間,卻被羅晨的眼睛捕捉到了。羅晨正不知如何回答,李阿姨恢復笑盈盈的表情,回她的屋子裡去了。
羅晨也往自己的出租屋走,他的眼前,閃爍着李阿姨變幻的表情。羅晨來這個城市兩年了,自從租住李阿姨的房子,就覺得,他跟這個家,似乎有某種奇特的牽連……
但羅晨沒再多想。他進了屋,從牀底下拖出一個旅行包,往裡裝東西。等到忙完,他肚子很餓,就到外面飯館吃飯。
飯吃好後,羅晨回來了。他剛進屋,忽然聽到有人敲門。“誰呀?”他問了一聲,外面並沒有人回答。他把眼睛貼在貓眼上,也不見外面有人。可是他一轉身,又響起了敲門聲,他再把眼睛貼到貓眼上,仔細望出去,外面根本沒見人影。他只好拉開門看看。門一打開,他就發現門口的地上,放着一個小包。
這是一個棕紅色的小皮包,既不像女人背的小坤包,也不像男人夾在胳肢窩裡的老闆包,好像只是某種物品的外包裝。羅晨心中奇怪,這是誰放在這兒的?難道是快遞公司送來的包裹嗎?可外面並無任何標示。是有人遺落在此的吧?
羅晨決定不動它,這不是自己的東西,還是別多管。但他關上了門後,敲門聲就響起來。他又拉開門觀察,外面沒有人,只有那個小包在。他感到有點不對了,趕緊把門關上,接下來再有敲門聲,他就不聞不問了。
爲了趕火車,羅晨決定連夜出發。他背起旅行包出了門。此時他發現,門外的那個小包已經不見,是有人拿走了吧?他也不願多想,離開了出租屋。
終於坐上了火車。羅晨長舒一口氣。他坐在位置上打瞌睡。也不知什麼時候,他忽然隱約聽到,面前有人在激動地喘氣,他睜開眼睛,朦朧地發現,對面的坐位上坐着一個人。羅晨頓時覺得奇怪,這位置上本坐的是一位大爺,怎麼現在不是了?他想看清此人到底是誰,但眼皮直打架,只好閉上。耳邊卻聽到一個嘀咕聲:“啊,終於趕上了……”這個聲音非常細微,像是收音機開低音量發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