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是在那裡見到張忌陽的,而張忌陽也介紹過無極山莊的概況,並且他很直率地告訴過我,三區纔是山莊的盈利核心,別的不過是輔助設施。
一看到客棧,我又被勾引出一個靈感來,忍不住脫口說道:“客人墜人啊。”
“什麼墜人?”榕榕聽得糊里糊塗。
我忙解釋道:“我想起了一個案子,客棧裡的墜人案。”
“就在那裡嗎?”
“當然不是,不是發生在這裡,不是發生在當代的。”
“什麼時候的?”
“是明朝的。”
“哇,民間傳說吧?”
“也許吧,反正有過那麼一個故事。”我嘆息了一聲,“不過你未必想聽啊。”
“我想聽,你說說看。”
“明朝的故事你也想聽?”
“是啊,只要精彩,什麼時候的都要聽,”榕榕說,“反正現在我跟着你,你說什麼,我就聽。”
她似乎又想到了自己的身份,我是她的上司,她是我的手下,我說什麼她都得規規矩矩地聽,不要發表什麼意見。但真當我講起來時,她又忘了這種身份,畢竟她把我當成自己人的。
我現在不希望她把我當自己人,必須把我當上司。因爲這裡是無極旅遊山莊,我是老闆張忌陽的徒弟,是張忌陽剛任命的邢副總。
而她是老闆派來聽我吩咐的,實際是張忌陽派給我的任務,要教育好這個“服務員”。
我現在帶着她泛舟湖上,跟她說東道西,但就是不能進入正題,先要在外圍說點不着邊際的東西,這樣張忌陽監聽到了,一來看我們你來我往講得熱火朝天,好像關係挺不錯,二來也只是講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話題,還是挺規矩,沒有直接講攫靈,講她們在這裡受到的不公正待遇。
想到這裡更堅定了我繼續講爛故事的信心。
“好吧,既然我想到了這個客棧案件,不妨就講講吧,順便,到最後我再考你一個問題。”
“怎麼,你還要考我?”榕榕感到有點意外。
“嗯嗯,我想考考你破案的能力。當然你放心,不會很難的。”我呵呵笑着說。
然後我就講了起來——
明朝崇禎6年,浙江嘉興秀才施青前往省城參加鄉試。到了杭州後,他住進了茂源客棧。當天黃昏時分,他離開自己的房間去吃飯,在走廊裡與一人撞個滿懷。
施青連忙道歉:“在下魯莽,還望見諒。”
對方是個黑臉大漢,卻和善地笑笑說沒事,兩人擦肩而過。
施青吃好飯後回來,剛從樓梯來到走廊,忽然發現隔壁房間的門開了,有一個人跑了出來。這人一見施青就神色緊張,慌忙舉起衣袖掩面,匆匆地迴避。
施青覺得奇怪,這房間裡明明住的是黑臉大漢,這個人又是誰呀?爲什麼見了自己要遮遮掩掩的?
但施青也不管那麼多。此時離開考還有半月,他只想放鬆放鬆。
這天晚上他來到客棧的大堂裡,坐在一邊看人下棋。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人從外邊跑進來大叫:“不好了,有人跳樓啦……”
大堂裡一下子開了鍋,衆人亂哄哄跑出去看。施青也跟着大夥來到客棧北院,果然見地上趴着一個人。而店主和一個更夫已經在這裡了,原來是更夫發現情況,先報告給店主的。他們認爲此人是從二樓跳下來摔死的。
施青擡頭一望,認出上面就是他隔壁房間的北窗,現在窗戶洞開,像一隻吐出東西的大嘴。
摔死的人姓章。衆人一陣胡亂猜測。最終店主決定去官府報案。
杭州知府彭峻第二天一早得報,立即帶着幾個手下趕到了客棧。彭峻第一句話就是:“客棧所有的人都不許外出,聽候盤問。”
隨後勘測現場。忤作將地上的死者翻過身來。
施青看着心驚肉跳,只見黑臉大漢的臉都摔得變了形,嘴裡還在涌出血。
忤作粗粗檢查一下,稟報道:“大人,從傷情上看,死者是從高處墜落,臉部先着地,當場摔死的。”彭峻點點頭,初步推斷是從他所住房間的窗子裡掉下來的。
那麼,此人是自己跳下來,還是被人推下來的?彭峻問忤作,死者身上有否其他的傷?忤作說,死者身上有多處淤痕,應該都是跳下來時摔的,不是另外受的傷。
接下來要檢查房間。彭峻在店主帶引下走上樓梯,來到走廊。
茂源客棧的客房走廊是在裡面的,也就是內走廊,兩邊都是客房,南面一排的房間都開前窗,北面一排房間則開後窗。
施青和章某所住的,就是後面的房間。
此時彭峻跨進章某房間,感覺沒什麼異常,既沒有打鬥過的跡象,桌子上也沒有遺書之類文件。不過彭峻發現窗臺上有摩擦過的痕跡,這證明死者是爬上窗子,就從這裡跳了下去。
但彭峻覺得疑惑,死者當時已經攤開被子,好像打算睡覺,爲什麼又從窗口跳下去呢?從這裡推斷,應當不是自殺,而是被人推出窗外,或者是在受逼迫之下自行跳窗的。
這說明房間裡有過第二人,這個人可能就是兇手。
隨即彭峻將注意力放在其他住客上。他先指着隔壁的房間問店主,這裡住着哪位客人?
店主介紹住的是一位秀才。彭峻命店主叫住客上來。
此時施青正與其他客人在大堂等候,聽到呼叫,他連忙上樓去。
彭峻一看施青長得眉清目秀,不由得心裡喝聲彩,開口問道:“你就是施秀才嗎?昨晚戌時你在哪裡?”
施青回答是在大堂觀人下棋。
“那麼,你住在章某隔壁,這幾天來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情況,或者聽到裡面有什麼奇怪響動?”
“奇怪響動倒沒有聽到,這異常情況嘛……”施青有點支吾起來,遲疑一下才說:“我看到過一個人,曾從這個房間裡跑出來,神色很是不對。”
“哦,是怎麼一個人?”
“一個小個子。”
“什麼時候?”
“我剛來的那天晚上。”
彭峻轉身問店主,有沒有這樣一個小個子?店主馬上說:“我店有個矮個的小二,是不是他?”
店主去喊來小二。但施青搖着頭說:“不像是他,那個人看上去還瘦得多。”
那麼施青所說的小個子,到底是何許人?難道是黑臉漢的家人或隨從嗎?可根據店主說,章某一直是單身住店,沒有任何人相伴。店裡最近也沒有住過小個子客人。
彭峻來到大堂,詢問大家是否見過一個小個子男人?衆人紛紛搖頭。彭峻再問施青,當時此人往哪裡走的?施青說:“此人見了小的就很迴避,而我轉身進了屋,也沒看見他是往哪兒走的。”
如果此人走樓梯,下面就是大堂,不會沒有人發現的。彭峻從店主嘴裡得知,二樓前後共8個房間,除了施青這個白面書生,其餘七人包括死者皆是大漢,這些人都沒帶隨從或家僕。
這真是奇了,平地出現一個小個子,除了施青,別人都沒有見過。彭峻假定施青之言是真,那麼這個小個子嫌疑非常大,也許章某的死與這人有關。
可怎樣找到這個小個子呢?彭峻有點束手無策。
此時倒是忤作有了新發現,死者的後腦處,脫掉了一綹頭髮,看起來是被揪下來的。
這是個重要發現,頭髮被揪下幾絲,很容易跟扭鬥聯繫起來。彭峻馬上再檢查章某的房間。可是並沒有發現那些被揪下來的頭髮。難道是被兇手抓下來後扔掉了?
查案進入了死衚衕,那個小個子找不到,頭髮找不到,死者的身上也無明顯打鬥傷,到底章某是自殺還是被殺,一時不能確定下來。
章某是蘇北人氏,經常往返於蘇杭之間販賣茶葉,長期包租茂源客棧的這個房間。店主自認對他很熟,也想不出章某有什麼仇敵。
擺在彭峻面前的,是少得可憐的線索,而且還似實似虛,難於確證。
沒辦法,彭峻只好帶手下撤出茂源客棧。暫時他只能把章某的死定爲意外事故。
知府撤走以後,茂源客棧恢復了平靜。
施青跟大家一樣,繼續安心住在客棧。
第三天晚上,他到街頭閒逛,忽被一個陌生的老者擋住去路。施青認出正是彭知府,剛想開口,彭峻連忙擺手:“別出聲,跟我去喝杯茶吧。”施青乖乖在後面跟。
兩人去了一個茶樓,進了一個幽靜的單間。彭峻低聲說:“對於茂源客棧章某的死因,我不搞清楚很不甘心。今晚我是特地來向秀才請教幾個問題的。”
彭峻問施青,那天看到的小個子,是否確有其事?
施青說:“小人不敢說謊,真的看到過一個小個子。”
彭峻說:“我相信你說的是真的。那麼你看到的這個小個子,有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他的長相,身姿,或者動作,有沒有讓你覺得古怪的地方?”
施青的腦子裡急速回憶,他終於想起一個疑點來:“對了,我覺得這個人走路的姿態有點怪……”
“怎麼怪?”
“扭扭擺擺的……”
“哈哈哈!”施青話音剛落,彭峻就發出一陣大笑。他問施青:“如果這個人以另一種樣子站在你面前,你能認得出來嗎?”
“大人的意思是……”
“你馬上隨我去茂源客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