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家,好友祝允明等就跑來了。祝允明天性喜歡胡侃,調笑道:“老弟這一路野遊,沒惹上什麼風流債吧?”唐伯虎給他們講起各種奇遇,但沒有說起廬山那些事,怕引來老友們的聒噪,一個風流才子在尼姑庵中逗留了近半月,豈不讓他們胡亂猜疑?還是不說爲好。
第二天,祝允明等來邀請他,去醉香樓喝酒。座中各位,都是蘇州才子,個個滿腹經綸,酒至半酣,談古論今,聲音增大,簡直要把酒堂的屋頂都掀掉。
正在高興,忽聽有個聲音在冷冷地說:“呸,一幫酸腐文人,只是逞口舌之快,講起來頭頭是道,實際連芝麻事也做不好。”
此話如一盆冷水澆來,這幾人都一愣,轉頭尋視,那邊的桌子上,坐着一個英俊的少年,紅彤彤的臉龐上滿是悲憤,看起來也喝多了。
那祝允明可聽不慣了,跑過去問道:“喂,你是在說我們嗎?”
“沒錯,就是在說你們。”
“爲什麼?”
“聽聽你們,一個個能說會道,大言不慚,儼然是江湖豪傑。可真叫你們去做英雄,你們行嗎?”
祝允明最聽不得蔑視話,跟那少年吵起來。少年暴跳如雷,一拳砸在桌子上,厚厚的桌面板,竟被他砸出一個洞。
這一下,酒堂裡所有的飲客們大驚失色。祝允明也懵了,原來遇上了一隻猛虎,此人看着年少,卻有真功夫,而且態度兇蠻,不是說理的主,還是躲遠點吧。
祝允明灰溜溜地跑回來了。其他幾人也都不敢吭氣。
只有唐伯虎站了起來,手擎一杯酒,來到少年身旁,問道:“這位好漢,我見你身有真功,非常佩服,在下能否敬你一杯?”
少年不耐煩地說:“我不跟你們酸臭文人喝酒。你們全是嘴上英雄。”
“那什麼纔是真英雄?”
“當然是動這個。”少年晃了晃他的拳頭。卻突然哭泣起來,一邊使勁捶打自己的腦袋。
唐伯虎何等聰明,馬上看出端倪來了。“是不是,你跟人比武,輸掉了?”
此言一出,少年跳起來。“沒錯,我輸了。我不僅輸掉了蘇州第一拳的名頭,我還……輸掉了老婆。”說着趴在桌上大哭。
此時酒堂裡其他幾桌食客相繼溜掉。唐伯虎叫酒家重新端一壺酒來,他給少年斟了一杯,安慰道:“好漢能跟我講講,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少年喝了幾口酒,含淚講起他的失敗之情來。
原來此人名叫施中傑,父親做過武將,他自己也從小習武。前些日子他看中了城北楊家的小女兒楊二嬌,父母委託媒婆前去說媒。但楊家提出一個條件,讓施中傑在虎丘擺下擂臺,公開比武,如果半個月內無人打敗他,楊家方能答應婚事。
施中傑躊躇滿志,蘇州人一向崇文輕武,周圍一帶少有練武之人,即使有一些也不足爲懼,因爲他學的祖傳武藝,別說在本地找不着對手,就是去外面闖蕩也綽綽有餘。
結果真如他所料,一開始雖有幾人前來打擂,但都經不起他三拳兩腳。一晃十天過去,再無人來挑戰。正當他以爲穩操勝券時,來了一個黑大漢,三招一過,就把施中傑扔下了擂臺。
接下來幾天,施中傑又多次上臺與黑漢較量,全部輸了。明天就到期限了,如果他再勝不了黑漢扭轉局面,那麼楊二嬌就是此人的了。
想想貌如天仙的意中人要被這黑漢奪去,施中傑是五內俱焚。他心情鬱悶,跑來醉香樓借酒澆愁,正碰上唐伯虎們吆五喝六,他更加煩惱,就口吐狂言發作起來。
施中傑說完後,向祝允明抱抱拳:“請先生原諒,我不是故意要衝撞你,實在心中憋得慌啊。”
這番敘述讓唐伯虎產生了興趣。他問道:“剛纔你一拳就把桌板砸了個洞,這人有什麼功夫,比你還厲害?”施中傑沮喪地介紹,那大漢拳腳倒不怎麼樣,但有金剛身,再猛的拳頭打上去也揍不痛他。等你累得不行了,他輕易就把你打趴了。
金剛身即鐵布衫法。唐伯虎沉思片刻說:“這樣吧,你帶我們去看看那個人。”
“你們去有啥用?”
“也許我有辦法,可以幫幫你。”
施中傑聽了很疑惑,這個白淨臉皮的書生,有什麼法子幫他?是牛皮大王吧。但既然書生這麼說,帶他們去瞧瞧也沒啥。
祝允明卻勸道:“咱們還是喝咱的酒吧,你又沒武藝,何必摻和。”
唐伯虎嘿嘿一笑說:“蘇州城裡,從來沒有人擺擂,此爲新鮮事,咱們不妨去一睹勝者的風采。也許,我還有辦法鬥一鬥他。”
唐伯虎的話,被祝允明他們看成酒後大話。但大夥還是跟着施中傑前往虎丘,權當看個熱鬧。
一行人到了虎丘,果見園中央擺着擂臺,上面一把椅子上坐着一個粗魯的黑大漢。黑漢見到施中傑,開口就說:“施少爺,今天怎麼打了一回就不來了?是不是請救兵來了?”那人的目光掃過唐伯虎他們,笑得更起勁。“看你請的,是什麼人啊,這裡只講拳頭,可不要跟我比對聯猜字謎啊。”
施中傑氣得咬牙切齒。唐伯虎示意施中傑上臺與黑漢打鬥,讓他看看。施中傑正被黑漢的蔑視刺激得惱火,仗着酒勁跳上臺,與黑漢比試。果然,當他對着黑漢的肚子和前胸猛擊時,黑漢卻巋然不動,任他打。等到施中傑拳頭一疏,黑漢就抓住他扔了下來。
施中傑疼得呲牙咧嘴,問唐伯虎,看出啥來了沒有?唐伯虎嗯了一聲,附在他耳邊說了點什麼。然後他順着短梯,爬上了擂臺。
黑漢見上來一個書生,冷冷地問道:“你上來幹啥?”
唐伯虎微微一笑:“打擂。”
“打擂?就你?”黑漢十分驚訝。
唐伯虎認真地說:“我來打擂,但我們換一種方法,你看行不行?”
“什麼方法?別跟我玩猜字謎。”
“不是猜謎。是這樣,咱們倆先不用拳頭,只用手指,你先戳我一下,我再戳你一下,看誰受不了。”
黑漢不耐煩:“這叫什麼比法?”
“這叫文打,如果用指頭戳不分勝負,再用巴掌推,最後再用拳。你看怎麼樣?”
黑漢聽明白了,敢情是一步一步來比試。好吧,反正也不怕,就點頭答應了。
先輪到黑漢戳唐伯虎。黑漢毫不遲疑,伸出中指就在唐伯虎肚皮上戳了一下。只見唐伯身子晃了幾晃,張開的兩手一陣顫抖,臉上霎時失去血色。看得出,黑漢這一戳力量極大,讓唐伯虎吃了苦頭。
“怎麼樣,你行嗎?”黑漢嘲笑地問着。
唐伯虎點了點頭,指指黑漢說:“現在輪到我來了。”
黑漢嘿嘿一笑,蠻不在乎,拍拍裸露的肚皮說:“隨便來,別說你的指頭,就是拿把尖刀也無妨。”
唐伯虎一瞧,黑漢的肚皮精肉鼓鼓,要是一運氣,確實是刀槍不入。唐伯虎伸出右手食指,隨意地在黑漢肚上點了一下,問道:“你疼不疼?”
黑漢撲嗤笑了。唐伯虎又點了一下,問疼不疼?黑漢說:“你那指頭就跟麪條一樣軟,還不如拿把刀砍我爽快。”
唐伯虎搖了搖頭,一邊後退一邊說:“我打不過你,還是讓施少爺來吧。”說着一揮手,施中傑一躍上來,直奔黑漢。兩個人又交手了。
然而不知爲什麼,黑漢的拳頭伸出去,卻一點勁也沒有了。施中傑一拳打在他肚子上,他立即啊呀一聲慘叫,跪在擂臺上,哇哇直吐。
臺下的看客歡呼起來。黑大漢被打敗了。立即有人飛也似地去楊家報信。
唐伯虎順着短梯爬下擂臺。好友們圍上來,驚訝地問他,這是怎麼回事?唐伯虎做個鬼臉說:“你們不是都看到了嗎?施少爺打擂打贏了。”
他們幾個回到醉香樓,繼續開飲。
好友們仍疑竇重重,要唐伯虎解釋解釋。但唐伯虎擺着手說:“此事已完,不用再提了。如果施少爺有心,會來請我們喝喜酒的。”
但好友們心中都知道,他那兩指頭好像有名堂。
喝完酒大家各自回家。唐伯虎剛到家門口,卻見一個漂亮的姑娘在等他。正是楊家的二閨女楊二嬌。
其實他們早就認識,楊二嬌也喜歡繪畫,曾多次登門,向唐伯虎請教。
當下唐伯虎一見楊二嬌,拱手稱賀:“二小姐,剛纔施中傑少爺打擂成功,他完成了你們給他定下的任務。我恭賀你們喜結良緣。”
楊二嬌卻呸了一聲:“先生,你怎麼替他打掩護呢?如果不是你,施家少爺根本打不過那個黑漢子。我就在現場,啥都看清了。”
唐伯虎一愣:“你看清啥了?”
“是你用了點穴術,先點了黑漢的麻穴,施少爺上去,纔打敗了他。”楊二嬌一把抓住唐伯虎的衣袖,“你當時,只要再推一把,黑漢就倒了,你爲啥要招手,叫姓施的上去呀。你這不是……害我嗎?”
二嬌嚶嚶地哭起來。她告訴唐伯虎,她根本不喜歡施少爺,雖然施少爺不是壞人,可自己不想嫁給沒感情的人。
唐伯虎艱難地勸道:“二嬌,我也知道你不太喜歡中傑,但你要明白我爲啥要幫他,他總比那個黑漢子好吧。”
“可我想嫁的不是他。你明明可以打敗黑漢,爲啥又讓了?”
二嬌步步緊逼。唐伯虎連連後退。他堅持說,你父母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施少爺完成了十五天的守擂,你應當嫁給他。
最後二嬌哭着跑了。
楊二嬌還是嫁給了施中傑。後來他們兩口子過得還是很和諧。施少爺經常邀唐伯虎去他家,當作上賓招待。有一次酒酣耳熱,二嬌問他,究竟從哪裡學得那一指點穴功的?
唐伯虎這才透露,是在廬山時,小尼姑清月傳授的。當然這是師太默許的,因爲他指點了師太和清月繪畫,師太也允許把這一秘招絕技作爲謝禮,回贈給他。雖然他只掌握了點皮毛,但也夠那個黑大漢受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