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翼翼的踱到門口,我先伸頭往外面看了看,一夢顫顫巍巍的靠在門框上,雙手胡亂的揮舞着,我又看向她的對面。而我所能看見的並不是斷了胳膊,或是少了眼睛的恐怖惡鬼。那地上只有影子,只有一個高大魁梧的影子。
那影子亦揮動着雙手,它想要伸手將一夢一把撈過去,可是它又似乎在懼怕着什麼,兩邊就一直那樣的僵持着。我只是這樣看着它們,並沒有出去,然就在我要將頭在縮進去的時候,那個該死的琴聲忽然的響起了。我立馬站直往王祥那邊跑。
然而琴聲一消失,一夢的慘叫又響起。我開始越加的糾結。我想救一夢,但是我卻沒有絕對的把握,能在去一夢那裡的途中完全的抵住那詭異琴聲的誘惑。若我失敗了,那麼大家都要悲切的死去。人沒救到,又要再搭上一條命,算來算去,也終歸不是個什麼划算的事情。
鳳辰告誡我不能出去,但他沒說不能讓人進來。這個房間惡鬼進不來,我隱身歹人看不見。所以不管怎麼樣,我沒出去,我都是安全的,就算那歹人進來了,他也是看不見我的。於是我跑到門口,將頭伸出去,而現在我看見那隻惡鬼已經將它那兩隻腐爛的雙臂從柱子後伸了出來,
我心一驚,大聲叫道:“一夢姑娘,來這邊,這邊安全。”
一夢順着我的聲音看向我這邊,但估計她是什麼也沒看見,因爲她衝着我的方向悽慘的叫了一句:“走開,都走開。”
呃,她當我是鬼了麼?琴聲在我耳邊再次響起。我成不了多久的,於是我又叫道:“一夢姑娘,我是鳳寅店裡的夥計,現在外面很危險,我不能出去,所以,你要自己快點跑過來。我在房間裡等你。”說完我快速的將頭縮回去,然後跑到王祥那邊再次坐下,我已經努力了,不是我不想救人,信與不信是要靠自己選擇的。
我認爲我這算是仁至義盡了。
自己的命,終究還是要自己來爭的。
一夢並不是如我想象中的那樣狼狽慌亂的跑進來的。她進來的時候面容清冷高貴,臉上殘留的濃厚的戲妝精緻得看不出任何哭泣過的痕跡。
她的從容冷漠讓心頭猛的一緊,我開始懷疑,我是不是上當了?
我懊惱自己的衝動,恨透自己的爛好心。但很明顯我現在並沒有多餘的時間去埋怨自己。我得先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擡頭看向一夢。一夢的眼神也並不是平視前方,她一進來就只是盯着地面,她是在害怕麼?害怕那些如風鈴一樣隨風擺動的死屍們。但是她的表情是那樣的冷漠,那樣的高傲,這樣的人也會害怕看見屍體麼?
又或者,她是不是因爲心虛?
她眼神在房間低處四下掃了一圈,然後就見着她深吸了一口氣,接着擡頭將屍體又瞟了一遍,只是結果讓她大失所望,鳳辰的隱身咒讓她根本就看不見我在何處。我默默的放輕了呼吸聲。我不併不怕這樣沉默的僵持。比耐心,我想我還是可以的。
“我知道你在這裡。”一夢開口說道。
許久一夢沒有聽見我的回聲。而她的眼睛看向我放在腳邊的夜明珠,而我現在若是將夜明珠的光芒蓋住,那麼反而暴露了我的行蹤。於是我打算就這樣繼續僵持下去,她不動我也不能動。
“難道你想問問剛纔那些歌謠的事情麼?”無疑一夢是個聰明人,她知道我的弱點是什麼。
沒錯,我是很想知道,我好奇得很。可是這樣的她,就算她跟我是來至同一個地方的人,我心裡頭也不會又半點欣喜存在的。於是我選擇繼續沉默。
“還記得四年前的事情麼?”一夢突然變得溫柔了起來。
“我原本是個嬌生慣養的富家小姐,因家道中落,被我爹的債主賣到玉生煙。一夜之間我從人人羨慕的上流小姐變成了下九流的戲子。我想或許我死了,就可以解脫了。但命運弄人,我想死卻總是死不掉。這種時時刻刻徘徊在生死邊緣的日子,一直延續到我去了秦府”一夢說到這邊又往夜明珠看了看,她臉上有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欣喜,是的,她似乎是回憶起了從前的快樂。然而她說秦府,是我所認識並生活了很多年的秦府麼?
“那是秦府老太太過大壽,請玉生煙去唱戲。秦府很漂亮,像極了我原來的家,我想我若死在這裡,也應該算是一個好的歸宿。”一夢說到這邊刻意的停了停。
秦府的那個老太太的卻請過玉生煙去唱戲。但是我生來就不是聽戲的料,所以我並沒有去。那麼那一年玉生煙在秦府是發生了什麼事麼?什麼更我有關的事?
還是,難道,難道是她?
“那晚我遇到了一個足以改變我一生的人。”一夢說着說着突然抿起嘴巴笑了起來,我突地看見那個淺淺的酒窩,原來真的是她,原來我上次見到這個酒窩的時候所冒起來的熟悉感,是潛意識的善意提醒。可惜,我卻並沒有深究。以至於,我以爲她跟我來至同一個地方,而因此暴露了自己。
“她還是個十二歲的孩子。但說起話來卻十足的一副大人模樣。她跟我說,若是怕痛苦而去死,那麼死亡便只能是痛苦的延續。她說,戲子很了不起,她們用自己的嗓子給人們帶去歡樂。戲子在千年之後會是萬萬人羨慕崇拜的對象。她教我唱她家鄉的歌謠,給我講她家鄉的趣事。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記憶如洪水一般的涌上腦中,我知道,我知道的。那個如林妹妹一樣羸弱的女子,那個站在陰冷的湖邊默默哭泣,意欲跳下去的女子。我爲了躲姑姑而跑到那邊,恰巧看見。寬慰她又完全是想找個能安安靜靜聽我說過去的人。因爲並沒有想象過自己是人家的救命恩人這麼嚴肅,所以時間一長,我便將它忘記得乾乾淨淨了。
可我分明記得當時她很安靜,很羞澀,也很單純。四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若要將一個人的性格習慣在四年中完完全全的顛覆,從羞澀單純變得冷漠複雜。那這人的這四年究竟是在怎樣變態的環境活過來的?我無法去想象。
我靜靜的在腦海中翻着從前的記憶。而一夢這時又接着說了:“她那句‘戲子在千年後會是萬萬人羨慕崇拜的對象’,讓我很……着迷,並且我現在也及其熱切的追逐着。”一夢突然變得傲氣了。
我停住思緒再次集中注意力的看着一夢的一舉一動。
一夢及其突然的奔到夜明珠前快速用力的揮動着雙手,我知道她是想出其不意的抓住我,然而我早就悄悄的移開了。我不知道鳳辰的隱身咒管不管手感,然我不能賭,我不能幹坐在那裡抱着或許隱身了她碰不到我的想法。我不想給一夢抓到我的機會,哪怕那個機會只有一層。
一夢沒有如期的抓到我,便立馬的惱火了,“我知道你在,出來,給我出來。”
一夢叫喚了一陣之後,便停了下來,然後哀怨道:“爲什麼你不能幫人幫到底?你勾起了我要活千萬年享受被萬萬人崇拜的慾望,爲什麼卻又不讓我滿足呢?你知不知道你很殘忍。”
一夢眼睛又開始四處搜索。可現在我是決計不會開口的,雖然我很想清楚的知道,她對我埋怨指控,究竟是怎麼回事。而她要我幫她幫到底,就是要我放幹自己的血麼?而她要用這些血做什麼?喝?將自己體內的換掉?不對啊,從來都是聽說陰陽眼的人,短命。那爲什麼這個一夢……
她要極陰體質的人的血,究竟是想做什麼?
“你出來啊。出來……你別逼我,我不想傷害你,別逼我。”一夢的語調開始變得混亂,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開始暴躁,哦,或許我要說,她是不是要開始發瘋了。
“你們都逼我。本來我抓住了那隻‘黑雲踏雪’的,都是那個姓鳳的,是他救走了那隻狐狸,我沒辦法,你是我最後的希望了。你要怪就怪那姓鳳的,是他非逼我殺你的。”
從一夢的話中,很容易的就能找到新的線索。她口中的“黑雲踏雪”應該就是我先前所見的那隻黑皮狐狸,而姓鳳的大約就是指鳳寅了,因爲鳳寅在送來這裡之後,是鳳辰對他說,他要是再不走,他的黑皮狐狸怕是要遭殃了。於是鳳寅就飛奔着去救那隻黑皮狐狸了,而且還成功了。其實也可以說是鳳寅造成的呢。只是鳳寅並沒有做錯什麼。
可是那隻黑皮狐狸又是怎麼回事?鳳辰說黑皮狐狸吸了我血,它從此會比我還倒黴,那麼一夢找上黑皮狐狸,也是因爲我麼?亦或是那只有着漂亮名號的黑皮狐狸,還有另外的說法?
“給我吧,我求求你了。天上月光正好,過了今晚,我就再也沒機會了。我等不到了,我等不到了。你出來……你給我出來……”一夢發了瘋一樣的將牆邊吊着的那些屍體打落到地上。僵硬的屍體倒在地上發出“啪嘎,啪嘎”的聲響,房間本身就不大,我要從一夢那裡穿過去顯然是不大可能,可就算我穿過去了,我也不能出去,外面有琴聲,我出去了照樣要死。
於是我只能慢慢的後退着。
然而,很快我推到盡頭,盡頭牆上掛着的可憐人已成了一條條白骨,我已經來不及去害怕,我抵着牆,從那一條條森森的白骨中挑了一根最長的,緊緊的拽着。
我想,躲不過,或許我是該要反擊了。
禁術催眠我比不上她,但打架我想我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