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說不麼?”
這天傍晚, 夕陽西下,鳳辰難得的沒有去倒騰他心愛的花瓣,而是上了天一涯的屋頂, 陪我一起欣賞這祁山裡最好的景緻。
七月的江陵城依然熱得讓人近乎蒸發, 白日裡就連一向涼爽的祁山裡頭也是悶熱的, 只有在太陽落山, 霞光乍現的時候, 人才會感到舒坦,我本身就極愛祁山的霞光,這又加上涼風拂面, 我便是更加的留戀這塊,我從前怕極了的土地了。
“不可以。”鳳辰慵懶的攤着, 雙眸緊閉, 豔麗的霞光落在他那張精緻的面龐上, 雅緻、祥和、讓人感到心曠神怡,可是他說出來的話卻着實讓人深受打擊。
“你都有打算了, 還來問我意見?”我看着鳳辰的側臉,有些小埋怨,“你這個過場走得也太牽強了些吧?”
“原本我是不想問的,但無奈你總說我不尊重你,於是我便只能硬是逼着自己問一些多餘的話。”鳳辰依舊是那副慵懶舒坦的模樣, 連眼睛也沒睜一下。
“鳳辰你到底多少歲了?”看着如此俊雅的少年, 不知道爲什麼我腦中總是會冒出竹林裡我隱約見到的那個有着銀白秀髮的背影。然我又不大敢確定那個背影就是鳳辰。
鳳辰沉默了, 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這下我便是更加的好奇了, 於是亦愈加的問得仔細了, “夏枝說,我手上的這根手鍊是你用自己的頭髮的做的, 這手鍊有時候會變成銀白色呢?”我很沒用的聲音開始越來越小。
鳳辰這下便是更加的不理會我的問題了。只見他緩緩的睜開眼睛,扭頭看向我,然後帶着他那慣有的笑容,輕柔的說道:“我今天才知道你爲什麼這麼喜歡這屋頂。”鳳辰坐了起來,伸了伸懶腰,極爲舒坦的樣子,“原來這裡纔是全江陵城最舒服的地方。”鳳辰說道這邊的時候,臉上的笑容悄悄隱去,他似又想起了什麼。
然沒等我繼續問話,鳳辰突地開口回答了我所有的疑問,“我從來沒算過自己的歲數。你所見到的,你所想象的,或許……或許那就是事實。”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你在想,我是不是個糟老頭!”鳳辰咯咯的笑着。
我第一次見到笑得如此真切的鳳辰,然不可否認的是,我總是會對真切的鳳辰心軟。於是我亦回答道:“我覺得應該是個銀髮美少年的。”
鳳辰不再同我瞎鬧,他呆呆的看着遠處並不清明的景緻。我不大能明白他此時的表情所代表的想法。是爲既將去燕京而興奮?還是爲即將而來的麻煩而頭疼?亦或是他在爲離去而留戀傷感?
“還記得你跟北冥堯在竹林見面的那次麼?那次我問過你一個問題。”
鳳辰不解的看向我。我繼續說道:“‘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里,各在天一涯。’這酒肆名爲天一涯,那麼你心裡應該有個思念的人吧?既然思念,那離開天一涯,你可捨得?”
“你怎麼就這麼確定,這個天一涯就一定是那首情詩裡的天一涯?”鳳辰起身,拍拍衣上的灰塵,笑道:“平時也沒見你有多少才情,怎麼一遇到別人的私隱,你就這麼多‘風花雪月’的念頭?”
呃,你這話說得,怎麼像是我一定要挖個洞把自己埋了,才足以證明清白的樣子?我有這麼三八麼我?沒待我出言反駁,便見着鳳辰順着梯子往下爬,一邊爬還一邊交代着:“快點收拾東西去吧。我們要提前啓程了。”
“我還沒答應呢。”
“如果我說,是去給你重新編制護身手鍊呢?”
這就是鳳辰,他總是能在爭執中找到我的痛腳,然後毫不猶豫的狠狠的踩下去,讓我不得不就範。是的,我需要護身手鍊,非常需要。因此離開江陵,便又成了一件毫無懸念的事情。
第二天我去了趟臨溪庵。姑姑清瘦了許多,但是笑容卻也是燦爛了許多。作爲秦府的大夫人,她比我們這些晚輩的確是要看得開許多的。姑姑開心,我便是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姑姑跟我說,這秦府怕是要落了。姑父帶着秦丹她們上燕京,也是爲了能夠找到一個解決秦府危機的辦法。關於進宮,秦府的名額是已經確定了的。然而最後到底是秦丹還是秦雙,卻是還沒有最後的定論。按照歲數來說,秦丹是大姐,進宮的應該是她。
然而秦丹囂張任性慣了,再加上她至小就喜歡北冥堯,若是到時候事情鬧僵了,只怕姑父會讓秦雙入宮也說不定。反正,宮裡頭要的是秦家的女兒,而姑父秦程要的,只是一個聽話的女兒,一個皇親國戚的頭銜。
這便是姑姑現在唯一擔心的事情了。她不想秦雙入宮,她說一個秦府便是如狼窩一般兇惡,更別說那個金絲編制的深宮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她,而這件事也確實不是我所能插嘴的,這都是命啊。
至於我,姑姑便是不擔心的,她說我跟着鳳辰,便是最好了。我不知道姑姑對鳳辰的這種信任是打哪裡來的。我跟姑姑說,其實鳳辰對大多數人都冷漠着呢。但無奈,那個總愛出言糗我的美少年,在姑姑眼裡就是好得要命。不管我怎麼詆譭,姑姑都說我是最幸運的,竟遇上一個貴人。
貴人麼?鳳辰!應該是的吧!
出城門的時候,意外的看見了阮石跟他的師爺。阮石今天一身便裝,這讓他看起來倒也是有那麼一些儒雅書生的味道,讓人樂意親近,只是我不大明白,爲什麼每當他穿起那身威嚴的官服的時候,我總是想要嚇嚇他纔會覺得過癮。我在想是不是但凡長得一張幼稚娃娃臉的人就算穿起了威嚴的官服,也遮掩不了他們那種很天真很好欺負的本質的?
罪過,罪過了。
近期阮石可謂是走大運了。因爲鳳辰的關係,他算是連續破了三宗離奇的命案。皇上特命他進京當面敘述案情,自然敘述案情是表面,嘉獎升官倒是事實了吧?這傢伙也不知道上輩子是燒了什麼高香了,竟然會遇上這等白撿便宜的事?
阮石是個奇怪的沒有絲毫立場的人。他總是左邊跟我說:“你滿嘴怪力亂神,不知所云,真乃粗鄙之人。”而右邊他又對鳳辰恭謹有禮。我不知道他這矛盾的做法究竟是協調的。而又或許,他也是個不看本質,只看官銜的昏官,雖然我並不想將他想象得如此不堪。
趕路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特別是在你的同伴是個悶葫蘆的情況下。鳳辰算不上是悶葫蘆,可是他卻也絕非是那種話嘮,基本上我問一句,他答一句。他盤腿坐在軟墊上,閉着雙眼,極爲專心的入定打坐,當我的說到他感興趣的話題的時候他便會多說幾個字,而當話題開始沉悶的時候,他便也回一聲沉悶的“嗯”。由始至終他甚至連表情都不曾變過半分。就連馬車顛的狠的時候,也沒見他皺一下眉。
我是該說他沉穩呢?還是該直接說他無趣?然而作爲一個雲英未嫁的女孩,我也不好意思跑到阮石那裡去蹭話說。我想我若真那樣做了,阮石大約會直接跳起來說我“不守婦道”了。他也只會拿這種古老的束縛來禁錮人了。
伴着車輪的又節奏的咕噥聲,吃着甜膩的芝麻糖,很自然的便打起了瞌睡。這一覺似乎睡了很久,沒有夢,很舒坦。直到耳邊傳來鳳辰的叫喚聲,我醒過來,這又赫然發現,我居然是枕在鳳辰的腿上,嘴巴里面還銜着半塊沒有吃完的芝麻糖。我摸了摸嘴巴,幸好沒有流口水。
我睡着前最後的記憶便是,快點吃完這塊糖,然後好好睡一覺,我實在是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着的,自然也不可能會知道是怎麼躺在鳳辰腿上的,然而這又確確實實讓我感到很尷尬。
於是隨手順順短髮,打算來個惡人先告狀,“居然趁我睡着了,佔我便宜?鳳辰你也太不厚道了。”說完也不給他辯駁的機會,便掀開車簾,跳了下去。
過了好一會兒,鳳辰才從馬車裡出來。面上掛着溫溫淺淺的笑容,倒是看不出任何要發火的前兆。
“怎麼這麼慢?”
鳳辰扭頭看向我,眉一皺,說道:“腿麻。”
鳳辰的這句“腿麻”,讓我再次的尷尬了起來。鳳辰呵呵的笑了起來,他一直就有這種愛好,他就眼睜睜的看着我窘迫。而對此,我只能選擇無視。
這是一個奢華卻又蒼涼的小鎮,也是一個清雅又骯髒的小鎮。這裡有酒樓、賭館、妓院、茶寮,而這裡也只有酒樓、賭館、妓院、茶寮。這是個我從前所不知道的地方。
鳳辰說,這裡叫做墮落之城,而我們要在這裡住上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