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已經過去大半,風吹在身上有了一絲寒意。路邊已現黃色的樹葉在夕陽的光照下更顯頹廢,當風吹過時刷刷作響。
弗恩•伍德羅把臉埋在兜帽裡,一雙褐色的眼睛注視着這條寬闊,一望無際的大道的遠處。黃金大道,就如它的名字,擔負着瓦利斯大陸西南端最富饒的德維爾與外界所有聯繫的重任,每天往來的車隊和物資不計其數,雖然最近一個月來似乎有所減少。
從大陸北方邊境不斷有不詳的消息傳來,黯潮,這個幾乎已經從人們記憶裡消失的名字,又再次在大陸上流傳開來,使遙遠的西南富饒之地也有了幾許恐慌。
要是在以前,弗恩可以很輕易的搭到一輛進城的馬車,然後非常輕鬆的一邊和車伕聊天一邊毫不費力的到達城裡。但是現在卻沒這麼容易,經過弗恩身邊的車隊都神色緊張的匆匆馳過,彷彿根本沒看到他一樣,雖然弗恩清楚的看見他們在與他擦身而過時手都放在了劍柄上。
自北方逃難至此的薩拉人由於找不到能維持生計的辦法,只能幹起了打劫的勾當。自從有幾輛落單的馬車被洗劫一空之後,商隊都不敢再在黃金大道上多作停留,更不要說搭載過路人了。
夕陽更加低垂,有氣無力的把最後一抹餘光曬在大地上,天際的雲朵也被染成了紅色,彷彿鮮血一樣觸目。一陣晚風使弗恩從思緒中清醒,他拉了拉斗篷的邊緣,使身體能完全被斗篷遮住,繼續朝德維爾城走去。
當夕陽落下,天邊僅有一線光明之時,弗恩看到了遠處的德維爾城。這座宏偉的城市是瓦利斯大陸西南,乃至整個西部最富饒的貿易,文化的堡壘。
傳說在瓦利斯剛誕生時,工匠之神建造了這座城市,並且賦予它永遠富饒的祝福。用白色花崗岩築成的城牆上飄揚着紅底金獅旗,城牆向弗恩視野所能達到的兩邊盡頭延伸,彷彿沒有邊際一般。城中數個高聳入雲的尖塔上都鑲嵌着黃金的雕刻物,在天邊一絲亮光下閃閃發光。
雖然弗恩已經無數次的在這個角度注視過德維爾城,但是此刻,他仍然不願移開他的視線,久久的被這宏偉的美景所吸引。
幾縷炊煙從城中飄揚上天,告訴弗恩已經是晚飯時間了,他似乎聽見了城內酒館的談笑吵鬧聲,市場的叫賣討價聲,這一切都令他興奮不已。前方就是進城的石板路,預示着離城門只有半個小時的路程了,弗恩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去。
與往常的委託結束時一樣,弗恩首先趕到“女王的眷顧”酒館。“女王的眷顧”雖然稱不上是德維爾最大的酒館,但它絕對是人最多的一個,因爲在這裡委託人和各式各樣的尋求僱傭者交流着德維爾三分之二的委託。弗恩剛完成一個對他來說很省力的差事,將一封有錢人家的重要信件送到坎瑞託,然後再將回信帶回來。
“我的老朋友,你終於回來了,”從廚房裡走出一個非常精幹的男子,看上起去年紀不輕,鬢角早已斑白,一邊搓着雙手一邊招呼着,“我已經等了你兩天了,是什麼讓你晚到了?”
“路上的車隊都不怎麼友好,”弗恩卸下連帽斗篷,露出了他那稍有捲曲的深褐色頭髮,幾乎看不出皺紋的臉龐說明他正值壯年,唏噓的鬍渣子又顯出超出年齡的成熟,“要是在以前,我幾乎可以不用自己走路就回到這裡。”
酒館裡人生鼎沸,男子轉頭朝廚房裡大聲吩咐了幾句,顯然他就是這酒館的老闆,然後引着弗恩坐到了一張桌子面前。
“你肯定也聽說了,弗恩,北方的情況不大樂觀,”男子坐在弗恩的對面,“現在似乎南方也受到了不小的影響,你不能指望那些商人們仍然會好心搭你一程。”
弗恩把腰帶左側的長劍解下,放在了桌沿邊,“我瞭解,羅德,但這並不是壞事,至少,對我們來說。”
“確實是這樣。” 羅德坐到了弗恩對面,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那麼,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你該讓我休息一下的,我可沒你這麼好的精力能時時刻刻都在工作。”弗恩笑着搖了搖頭。
弗恩一直都覺得羅德有着用不完的精力,最令弗恩感到不解的是無論他白天什麼時候走進酒館,羅德總能在他坐下前看到他。“也許是夥計告訴他的。”弗恩這麼想着。
“你知道嗎弗恩,你該換把劍了,我手上有德維爾最好的劍。”羅德拿起弗恩的長劍,這是把極其樸素的劍,無論從劍鞘還是劍柄都沒有任何的修飾。
這時酒館女招待端上了一壺酒和一些佐酒小菜,併爲弗恩倒上了一杯。
弗恩喝完了酒杯裡的酒,又自己倒上了一杯,“有什麼就直說吧羅德。”
“很好,你會爲你這個英明的決定而感謝我的,”羅德舔了舔嘴脣,放下了弗恩的劍,“昨天傍晚,有一個來自夏瓦納的女孩來到我這,你一定猜不到她願意出多少金幣……”
弗恩等着羅德繼續說下去,但是羅德似乎就是要等着弗恩猜,然後好給他一個意外。
“見鬼,你甚至沒有說委託的內容,我怎麼可能猜得到,說吧,我一定會裝作很意外。”弗恩不耐煩的說。
羅德仍然很得意,“好吧好吧,你最好拖住你的下巴,以免……,”羅德本來還想裝腔作勢一番,但是看到弗恩皺起的眉毛,還是決定進入主題,“一千個金幣。”
弗恩雖然已有準備不作出任何反應,但是當他聽到這個數字時,仍然禁不住揚起了眉毛,“那麼,她想要委託什麼?”
“很簡單,”羅德的目光從弗恩臉上移到了桌子上,“幫助她完成一些任務,好讓她通過夏瓦納法師塔的試煉。”
“就這麼簡單?”弗恩對法師塔並不瞭解,事實上,整個德維爾對法師塔瞭解的人可能用一個手就能數出來。“你知道這些試煉的內容嗎?”
“我當然瞭解,”羅德目光四處遊走,“好吧,不是非常瞭解,但都是些非常容易的小任務罷了,你看,一個法師塔的學徒,甚至還不是一個真正的法師,怎麼會爲難她呢?”
“你知道嗎羅德,”弗恩把最後一杯酒倒進肚子裡,“你最好把說話時眼睛不看人的習慣改掉,這會暴露你正在說謊。”
這下羅德的目光重新移到了弗恩的臉上,“你認爲我在說謊?好吧,我承認我是有點……恩……,但是並不影響你對這件事的理解,你得了解,如果我把這消息發佈出去,我馬上就會被上百個拿着劍的傢伙圍個水泄不通,然後乞求我給他們這個機會。”
弗恩聽羅德說完,把坎瑞託帶回的信件從衣服的內袋裡拿出來交給他,並且拿起劍,“我明天來拿報酬。”
羅德見弗恩起身走向酒館門口,在身後着急的直跺腳,“你最好不要讓這個好機會溜走,不管怎麼樣,她明天傍晚會來這裡。”
“我瞭解……”弗恩已經走到了酒館門口,“我會來的。”
太陽已經經過最高點開始下降,弗恩才懶洋洋的從牀上爬起來。
“又是個好天氣,”弗恩自言自語,“只是晚了點。”
對於昨天的事,弗恩自己也說不清爲什麼會答應羅德,也許是那一千個金幣讓任何未知的危險都不足爲懼,但是弗恩自覺不是個貪戀錢財之人。或許是因爲曾經的同伴,想到這裡弗恩的眼睛變得無神而暗淡,他決定不再多想,慵懶的從牀上爬了起來。
傍晚時分,弗恩再次走進“女王的眷顧”,羅德依舊馬上迎了出來,“弗恩,我知道你會來的,哦,當然,你說過會來的,來,這邊,這張桌子。”
弗恩隨着羅德的引導,走到酒館角落裡的一張不起眼的桌子前,要是從酒館外走進來,一定不會有人注意到這張桌子。
桌子的裡側靠牆坐着一位披着厚實連帽斗篷的女孩,兜帽的帽檐非常長,使得站着的弗恩無法看清她的面目。從體型上可以看出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孩。
“妮絲小姐,”羅德搓着雙手,弓着腰小聲說道,“我無意打攪您,但是我爲您找的護衛已經到了,我想您一定會滿意的。”
女孩緩緩的提起頭,過長的帽檐使得她也無法完全看到眼前的傭兵,她用手把帽檐往後推了推,才勉強看清弗恩。
在打量了弗恩幾秒鐘後,她再次低下頭,“很好,現在請坐吧,劍士,我們有很多事要談。”
弗恩慢慢的在對面椅子坐下,“你好,尊敬的小姐,我是弗恩,弗恩•伍德羅,如你所見,我是個……哦……劍士”,顯然弗恩還沒習慣被稱呼爲劍士,“在我們之間有任何的委託生效之前,我需要聽聽你的描述。”
“劍士,我現在開始稱呼你弗恩了,我的名字是妮絲,”女孩把兜帽往後翻下,讓對面的護衛能夠看清她,“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全名,叫我妮絲就足夠了,相信羅德老闆已經向你介紹過了,我是法師塔的學徒,我需要找個人幫助我完成一些‘小任務’,這樣我才能順利通過試煉,成爲真正的法師。”
弗恩仔細的打量着對面的學徒,她看上去比弗恩要小個七,八歲,有着金色偏紅的頭髮和天藍色的瞳孔,這說明了他不是德維爾本地人。頭髮在腦袋後面紮成了一個長短正好的馬尾辮,臉龐側面垂着幾縷碎髮。小巧的鼻子和嘴使她顯得非常的乖巧,白皙的皮膚向弗恩透露了她一定沒有長期在野外生活過。
弗恩看着眼前的女孩,突然覺得很好笑。看外表明明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卻硬要裝出很老道的樣子,相信她找傭兵幫忙也是因爲她經驗不足,需要有個經驗豐富的護衛保護她。但是弗恩能理解她,不裝作老道點,只會引起別人的賊心。
“當然,妮絲小姐,請允許我稱呼您妮絲,”弗恩等妮絲微微的點了下頭後,繼續說道,“無論從哪方面來看,我都是個經驗豐富的護衛,您可以相信羅德老闆的眼光。但是……”弗恩頓了一頓,“首先你得告訴我那些‘小任務’的內容,否則我相信不會有人敢接受這個委託。”
妮絲意外對着弗恩眨了眨眼,顯然對這個問題感到不滿。“就像我所說的,都是些‘小任務’,比如……,”顯然妮絲在想怎麼對弗恩說而不至於嚇跑這個傭兵,“去某些村子調查一些事情。”
“某些村莊?”弗恩盯着妮絲的眼睛。
妮絲喝了口羅德端上來的熱茶。“我現在還不知道具體的地點,我必須要按順序完成這些試煉,在每一個試煉完成之後,我才能知道下一步目的地的名稱,但是我的導師對我說過,找個合格的護衛,這些都不是問題。”
說完,妮絲笑着看着弗恩,彷彿已經確定她這麼說弗恩毫無回絕的餘地。
弗恩慢慢的喝了口酒,在考慮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最後,他放下酒杯,“我明白,那麼第一個目的地是哪裡?”
妮絲顯然對這個回答很滿意,絲毫掩飾不住內心的得意,笑着從身旁的牛皮包裡拿出一張地圖鋪在了桌子上,然後指着地圖中間偏北的地方,“就是這裡。”
弗恩正驚訝於居然還有這麼詳細清晰的地圖,紙質又是上等的羊皮紙,一般人根本弄不到這麼好的地圖。看到妮絲所指的地方,不禁低語道,“又是坎瑞託,纔剛離開那鬼地方。”
“看來你剛去過,那更好了。”妮絲得意的笑着,剛纔故意裝出的的沉穩早已跑到無盡之海對面去了。
“並不如你想的這麼樂觀,”弗恩看着地圖上坎瑞託所處的位置,“北方的戰亂離坎瑞託越來越近,那裡現在正在備戰。”
“我想這對我們並沒有太大障礙,”妮絲歪着頭看着地圖,“我們只是普通的旅行者而已,不會介入這種麻煩事,而且我們並不會在城裡逗留太久,目的地坎瑞託東北的一個村莊。”
“你爲什麼不去坎瑞託找傭兵,卻要繞遠路來德維爾?”弗恩在夏瓦那和德維爾之間比劃了下。
妮絲似乎早有準備,“人盡皆知,德維爾有瓦利斯最好的傭兵。”隨後她指向坎瑞託東南方的一處平原地帶,“這裡就是我們最後要回到的地方,夏瓦納,在完成所有的試煉之後,恩……讓我想想,希望我們能在三個月內完成,法師塔的導師會賜予我象徵真正魔法師的法師之戒,同時你也可以得到你應得的。”
一口氣說完後,妮絲看着弗恩的雙眼,“怎麼樣,你會接受這份委託嗎?我相信至少在半年時間裡,整個德維爾也不會有比一千個金幣更高的報酬了。我需要你馬上的回答,因爲一旦敲定,我們明天就得出發。”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羅德一直在兩人附近不停地擦拭着另一張已經很乾淨的桌子。酒館門口不停地有人進進出出,人們談笑的嘈雜聲在四周環繞。
就在妮絲剛開始擔心弗恩可能會給出否定的回答時,弗恩開口了,“我接受……雖然我並不確定是否該這樣。”
只聽見剛纔還在安靜地擦拭桌子的羅德突然對着門口大聲地招呼一位剛踏進酒館的顧客,兩人都一下子從緊張的氣氛中回過神來。
“很好,”妮絲露出瞭如釋重負的笑容,“那麼,經驗豐富的護衛弗恩,請告訴我,我們現在需要做些什麼。”
弗恩感覺剛纔彷彿做了一個人生最大的決定,現在有些虛脫。“用餐,晚餐時間早已經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