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嚴方纔那副樣子,本是要表現出幾分矜持,莫要讓沈傲看輕了自己的女兒,因此才猶猶豫豫,作出一副要沈傲求他嫁女的姿態。
可是唐夫人突然衝進來,嘰裡呱啦一大通話,令唐嚴頓時哭笑不得。
唐嚴氣呼呼地拂袖要走,道:“這是你的主意,你既已經打定了,還教我來說什麼?我走,這事兒我不管了。”
唐夫人按住他道:“走?這是你的女兒,要走也要先說清楚再走。”
二人絮絮叨叨地爭吵了一陣,唐嚴哪裡是夫人的對手,很快落於下風,又羞又怒,卻又無可奈何,只好凜然呆坐,不再開口。
唐夫人笑呵呵地對沈傲道:“沈傲,你和師孃說實話,你到底有幾個紅顏知己?”
沈傲也不隱瞞,帶笑道:“暫時只有兩個。”
唐夫人伸出兩根指頭:“兩個?”她呆了呆,道:“加上我們家茉兒便是三個,你忒貪心了一些吧,男人三妻四妾倒也沒什麼,但也沒有你這般模樣的。”埋怨了幾句,卻又想,事已至此,還有什麼說的;再者說了,沈傲確實算是個難得的佳婿,既有學問,家境也不差,功名也已經有了,年輕輕的長得也教人喜歡,除了這沾花惹草的性子令人稍有不滿之外,其餘的都沒得說的。
唐嚴在旁扯着鬍鬚道:“我們唐家書香門第,這件事……”
“沒你說話的地方,閉嘴!”唐夫人惱怒地打斷他。
唐嚴無語,只好又氣呼呼地繼續呆坐。
唐夫人朝唐茉兒努努嘴,要問唐茉兒的意思。
唐茉兒臉兒騰地紅了,沈傲的風流債她是知道的,春兒早就告訴她了,什麼周小姐,什麼蓁蓁,恐怕還不止三個呢。她心裡想,春兒倒還可以接受,春兒性子溫和,很好相處的,至於什麼蓁蓁和周小姐,一個見多識廣,一個是大戶小姐,只怕性子上很難相處,心裡擔心了一陣,臉兒便飛紅了,心裡又想,我想這些做什麼?真是羞死了,再者說,父母在和沈公子談提親的事,自己冒冒然地在邊上聽,終是不妥;於是紅着臉道:“我……我乏了,我先去歇了。”
唐夫人倒是夠開誠佈公的,一把挽住唐茉兒:“茉兒,今日在這裡關上門,我們都是一家人,沈傲是你爹的學生,也算半個兒子,既然要說,就要說妥了,沒什麼忌諱的。”
唐嚴這一次倒是贊同夫人的看法,頜首點頭道:“沈傲不是外人,說清楚的好。”
沈傲訕訕地笑道:“對,說清楚!其實茉兒小姐,學生是很仰慕的,不過學生這個人……哈哈哈……唐大人、師孃,將心比心地想一想,若你們是學生,從前已有了紅顏知己,莫非因爲要娶茉兒,就該將她們遺棄嗎?”
唐茉兒盈盈坐下,卻是抿嘴不語;唐夫人道:“你的風流韻事我可管不着,還要問茉兒的意思,茉兒若是點頭,過幾日你就帶聘禮來,先下了定,婚事還可以再晚一些。”
沈傲頜首:“對,對,學生就是這個意思。”
三人的目光都落在唐茉兒身上,等她表態;雖說古時講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唐家只此這麼一個女兒,她不點頭,誰也拿她沒有辦法。
唐茉兒的心七上八下,想要點頭,又覺得很不好意思,尤其是當着沈傲的面;可是若搖頭,又不是她的本心,她自知年紀已是不小,這幾年來提親的人踏破了門檻,可就沒有一個讓她滿意的,如今好不容易尋了個能讓她心動,能與她尋到共同話題,學問比她好的,錯過了,只怕一輩子再難遇上了。
唐茉兒低着頭,就這樣堅持了半響,唐嚴在旁催促,沈傲默坐不動,唐夫人倒是知曉女兒心意,知道她太過羞澀,便罵唐嚴道:“你催促什麼,這又不是趕集做買賣。”
唐嚴聽了,不由地苦笑,只好閉嘴了。
默坐了許久,唐茉兒也有些急了,這麼耗下去非要天亮不可,明日沈傲還要入宮謝恩,若是提不起精神那可大大不妙了,她又羞又急,終於擡起下巴,臉上滿是紅暈地道:“沈公子,我有一個經義題,想請你指教。”
唐夫人拍腿道:“這個時候還做什麼題?什麼時候不可以做的?”
唐嚴卻明白了,眼眸一亮,茉兒還真有幾分心計,明裡是叫沈傲做題,其實是有考校未婚夫婿的意思,沈傲做出來了,便是隱喻她首肯,若是作不出,卻又是後話。
唐嚴捋須頜首道:“好,好,沈傲,你要仔細了,若是作不出,我唐某隻好將你掃地出門,往後再不許來我家拜訪。”這一句是暗示,意思是說,你作不出題,這婚嫁之事就休要再提;不過嘛,嘿嘿,唐嚴心中想,茉兒若是心儀沈傲,這題目自然不會難到哪裡去,以沈傲的學問,自是輕而易舉的事!
沈傲亦明白了,正色道:“請茉兒姑娘出題。”
唐茉兒踟躕片刻,道:“君子不重則不威,學而不固。沈公子請破題。”她顯得極爲莊重,一雙眼眸期盼地看着沈傲,卻又很快地垂下去,不好繼續直視着沈傲。
沈傲立即明白,這一句出自《論語、學而》,學而是《論語》開章的第一句,是告戒修道的人要精進,不要光說不練,要以身行去印證,印證的同時,對同道之人的心態是怎樣的,對道不同的人應持有的心態都交待清楚了。以此如如不動之心去學習,去印證,才能得論語之真道意。
而君子不重則不威,意思是說人不自重,威望威信就沒有了。這是一個短句,題目很淺顯,破題倒是並不困難,沈傲深望唐茉兒一眼,心裡想:“茉兒姑娘這是故意放水嗎?”他突然明白了,這不是放水,這是唐茉兒故意表態,這樣容易的題目,沈傲是一定能答出來了,這意思就是說,提親的事她已經肯了,只是又不好闡明而已。
沈傲心中一暖,茉兒的心性溫和,小主意兒倒是不少呢;他微微笑道:“君子之於學,貴有其質而必盡其道也。茉兒姑娘,學生的破題可以嗎?”
唐茉兒踟躕不答,唐嚴忍不住點頭道:“這個破題好,君子之於學,貴有其質而必盡其道,好,這纔是真正求學的態度。”
唐茉兒帶着幾分羞意的淺笑道:“沈公子高才,茉兒佩服。”接着又道:“天色不早了,沈公子還是早些回去歇了吧,明日要入宮謝恩,切莫耽誤了。”
唐茉兒的話外音已是不言而喻,唐嚴立即站起來道:“沈傲,我送你一程。”
沈傲與唐嚴一直走到籬笆外,唐嚴苦笑一聲,道:“沈傲,茉兒的心意,你已明白了吧?”
沈傲點頭道:“學生明白。”
唐嚴道:“提親的事,你抓緊一些,早日稟告你家中的長輩,不能再耽誤了,你是我的學生,最受我的器重,能尋你做我的女婿,我心裡也很高興,學生是半子,女婿也是半子,我唐嚴沒有子嗣,往後便將你當作自己的親兒子對待了。”
沈傲咳嗽一聲,點了點頭,對唐嚴道:“學生知道該怎麼做了,大人且先回去吧,不用再送了。”
唐嚴執意要送幾步,離唐家不遠,是兩個晉王府的侍衛還未離去,見到沈傲出來,默默地迎過來跟在沈傲身後。
唐嚴道:“明日謝了恩,就要親賜官爵了,沈傲,你有什麼想法?”
沈傲道:“官要做,書還要讀,學生不想在書畫院裡做一輩子的琴棋書畫。”
唐嚴頜首點頭:“這纔是有志氣,藝考高中又算得了什麼,若是能考上科舉,那纔是真本事,纔有晉升的階梯。”
沈傲深爲贊同,進了書畫院,雖然也是緋衣魚袋,可是這也意味着沈傲將來一輩子都要呆在這書畫院中,就算再得寵幸,最多也不過是個翰林書畫院大學士,沈傲雖然爲人散漫,卻不願如此混吃等死,要想在這大宋朝有一番作爲,還是要從科舉入手,沒有一點僥倖之心。
當然,這書畫院的官職也要兼着,畢竟書畫院本就沒什麼事,自己一邊領些俸祿,另一邊還可以繼續讀書,準備科舉。
二人默默地走過了幾條街坊,卻都是不知再該說什麼話,唐嚴的身份一下子從師者轉到準岳父,一時還未適應,沈傲想到自己終於要立業成家,也頗爲感慨。
“唐大人,你還是先回去吧,學生過幾日再來拜訪。”沈傲突然停下腳步,又對唐嚴道。
唐嚴想了想,終於點了點頭:“明日我叫人將茉兒的生辰八字送到府上去,提親的事,你要抓緊一些,人言可畏啊。”
沈傲點頭應下,默送唐嚴離開,這才舉步在這黑暗中慢慢踱步,身後的兩個王府侍衛亦步亦趨地跟着沈傲,沈傲突然笑道:“兩位兄臺可曾婚娶嗎?”
兩位侍衛面面相覷,其中一個笑道:“我倒是娶了個婆娘,不過嘛……嘿嘿,從前娶不到媳婦的時候心裡焦灼難耐,可是真將人娶過了門,才知道還是單身的好,清閒自在,少了幾分牽掛,在外頭也輕鬆一些。”
沈傲大笑,道:“是啊,出去的人想進來,進來的人想出去,這不是圍城是什麼?”
兩位侍衛聽罷,卻是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