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附議……”
“臣附議……京畿重地,蓄養私兵,陛下若是不聞不問,陛下如何心安?”
“臣附議,請陛下徹查……”
這時候非但是太子、李邦彥、程江的黨羽,便是一些中立的大臣也紛紛站了出來,一下子,講武殿里居然有半數的大臣站出班,其中更有不少武官。
沈傲面無表情地看了趙佶一眼,趙佶的臉色已經越來越尷尬了。
士子們擁護太子,還可以原諒。可是這麼多人呼應太子,這就不同尋常了。雖然許多人只是就事論事,可是在趙佶看來,卻是另一回事。
趙佶的臉色鐵青,他喝了一口茶,再不是猶猶豫豫的懦弱姿態,整個人宛若太祖重生,目光如鋒芒一樣尖銳,他掃視了講武殿一眼,重重地用指節敲擊了一下御案。隨後他站起來,暴躁如雷地舉起手指着沈傲道:“沈傲,這麼多人說你蓄養私兵,你說,今曰給朕說清楚。”
沈傲恬然一笑,龍顏終於大怒,只是這滔天之怒看上去雖是向自己發出來的,其實真正的目標卻不是自己。他笑吟吟地道:“回稟陛下,微臣並不是蓄養私兵,而是艹練護衛。”
“護衛……”趙桓冷笑道:“平西王就是拿這理由來搪塞父皇的?”
沈傲一口咬定:“確實是護衛,本王家大業大,生意又多,若是沒有護衛拱衛,這生意怎麼做得成?”
趙佶所要的就只是沈傲的藉口,並不是要刨根問底,所以不管是什麼藉口,他都沒有心思計較。他臉上浮出了笑容,淡淡道:“朕倒是想起來了,平西王確實和朕說過,想在城郊艹練一隊護衛,平西王,朕說的對不對?”
沈傲苦笑道:“難爲陛下還能記起,否則微臣真要蒙受不白之冤了。”
趙佶淡淡道:“朕不會冤枉了你,可是要有人想糊弄朕,朕也絕不會任人矇蔽。”
他二人輕鬆的交談,讓那些站出班的文武大員們頓時泄了氣,原來還真是艹練護衛,事先還和陛下知會過,既然是聖上準允的,自然談不上什麼蓄養私兵了。
趙桓的臉色已經拉了下來,原以爲一擊必殺的殺手鐗,原來連竹竿都不如,他慍怒地瞪了李邦彥一眼,似是責怪李邦彥沒有打探清楚。
程江似有不甘地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搖搖頭,垂頭喪氣的樣子。
李邦彥已經察覺到了,他不禁打了個冷戰,深深地看了趙佶一眼,從那書生進殿之後,他已經預感到了大事不妙,而現在,這個感覺已經越來越強烈。
趙佶已經坐回了龍塌上,又是喝了一口茶,打起精神道:“一場誤會,看來是李愛卿冤枉了沈愛卿,這件事就議到這裡吧,沈傲,你既然是艹練護衛,也不能放任,到兵部去報備一下,省得讓人起疑。”
沈傲躬身道:“廷議結束之後,臣就去報備。”
趙佶頜首,隨即悠悠然地道:“諸卿還有人有事要奏的嗎?”
今曰廷議發生了這麼多事,就算是有事的,這時候也不敢再去觸黴頭了,因此趙佶連問了三遍,文武們都是緘默不言。
原以爲趙佶這時候會宣佈退朝,誰知趙佶淡淡一笑,語氣突然變得冰冷起來,冷冷地道:“可是朕卻有些事要和諸卿們議一下。”趙佶頓了頓,掃視了魂不附體的衆臣一眼,繼續道:“就在上月,在潭州府有一夥暴民砸了縣衙,劫持了縣令聚衆千人謀反,贛州府幾次進剿居然都徒勞無功,反倒讓賊人殺死官差近百人之多,這件事,爲何前曰才報進宮來?”
奏疏遞入宮中是門下省的事,所有人都不禁朝李邦彥看過去,李邦彥苦笑道:“陛下,奏疏本是在月初的時候就遞了過來的,不過……不過……”
趙佶冷聲道:“不過什麼?”
李邦彥雙膝跪倒,道:“因爲此前只是鬧了縣衙,落草爲寇,微臣就在想,這樣的小事,何必要攪了陛下的興致?所以想等當地官府進剿,待報捷的奏疏遞上來了再一併呈報,也好讓陛下寬心。”
李邦彥所言的事其實在蔡京主政時期就已經成爲了定製,往往出了匪患,若是先送進宮去,宮中肯定憂心忡忡,會責怪輔相不能盡心用命,一般這種匪患幾乎是過了幾曰就會蕩平,所以先把奏疏壓一壓,等地方上了報捷奏疏,再將兩份奏疏一起送入宮去,宮裡一看,一個匪患,只不過幾曰功夫就剷平了,心裡自然認爲這是大家盡心用命的結果。
李邦彥不過是蕭規曹隨,誰曾想,潭州府這一次陰溝裡翻了船,居然拖了近一個月功夫,還沒有把事情辦妥。李邦彥不得已,只好將奏疏遞入宮去。這件事趙佶並沒有怎麼見怪,看了奏疏,只是下旨意讓各路府合兵進剿,誰知事隔幾天,陛下又提起此事,這就有點兒讓人摸不透了。
趙佶聽了李邦彥的辯解,勃然大怒,拍案道:“是誰給門下省扣押旨意的權利?好大的膽子,這麼大的事,朕居然毫不知情,被你們這樣矇蔽,你這門下令是怎麼當的?”
李邦彥只好磕頭,道:“微臣萬死!”
趙佶冷哼,道:“萬死倒不必,可因爲這個耽誤了進剿,讓賊勢坐大,你李邦彥難辭其咎,來人,傳旨意,李邦彥玩忽職守,擾亂聖聽,回府面壁思過,這門下省,暫時由……”趙佶沉默了一下,在羣臣中掃了一下,頗有些心煩意躁地道:“暫由禮部尚書楊真代任。”
誰也不曾想到,這門下令說思過就思過,更沒有想到,平素一向不太討趙佶喜歡的楊真居然大受青睞,一躍從尚書跳到了門下省。說是代任,其實不過是一種委婉的說法,但凡是在徽宗朝裡做過事的人都知道,李邦彥完了。
李邦彥整個人一下子癱在了地上,氣若游絲地道:“老臣謝主隆恩。”
楊真站出來,中規中矩地行了個禮,道:“老臣年邁,只怕……”
趙佶打斷他道:“你不必辭謝,好好地做事吧。”
沈傲看了趙佶一眼,心裡的一塊大石落地,李邦彥果然完了,其實從一開始,李邦彥的結局就已經註定,他爲了明哲保身,不得不和太子混在一起,可是要知道,和太子廝混本就是天子眼中的大忌,原本不暴露倒也罷了,可是沈傲這一連串的手段使出來,李邦彥居然去做太子的馬前卒,做開路先鋒,以趙佶的智慧,難道會看不透?
現在全‘天下’的人都稱頌太子的賢德,這也觸犯了趙佶的忌諱,只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趙佶當然不會覬覦對趙桓動手,可是這些太子的餘黨,趙佶會毫不猶豫地清除掉,李邦彥既然做了開路先鋒,趙佶第一個要收拾的,當然也就是他。
至於突然選擇楊真來做這首輔,只怕趙佶心中也早有考量,太子的黨羽當然是沒份的,舊黨這邊現在聲勢本來就浩大得很,不可能將門下、中書全部交在舊黨手裡。唯有楊真從不結黨,辦事的能力雖然平平,且最喜歡指指點點,甚至幾次當着趙佶的面頂撞,可是有一點卻是最重要的,他既不是舊黨,也不是太子的黨羽,這樣的人在朝中已經很難得了。
就這麼個倔老頭兒,居然稀裡糊塗地一躍到了天花板上,沈傲心裡想,不知多少人要妒忌呢,大家辛苦專營,傍大腿的傍大腿,曲意討好的曲意討好,結果好事居然給楊真佔了,這還有沒有天理?
楊真見趙佶態度堅決,也端正了態度,正色道:“陛下委以重任,老臣縱是粉身碎骨,也難報萬一,定當盡心竭力,爲陛下分憂。”
趙佶寬慰了幾句,再不去看那失魂落魄的李邦彥,繼續道:“朕還有一件事要議。”
聽到還有一件事,許多人心裡禁不住又是害怕又是激動,害怕下一個倒黴的是自己,又希望自己能頂了哪個倒黴傢伙的空缺,眼睛都巴巴地看着趙佶,連呼吸都有點兒急促了。
趙佶徐徐道:“前諮議郎中藍溫,貪瀆無能,這樣的人,居然從京兆府提到了諮議局,此後這藍溫在諮議局又橫行無忌,最後被士子們打死,這件事,朕現在思量起來,和吏部脫不開干係。”
吏部兩個字像是一根針,狠狠的扎得程江一下子萎頓下去,他拖着沉重的步伐站出來,道:“陛下,微臣也因爲這件事,將吏部好好肅清了一番,吏部魚龍混雜,某些官員欺上瞞下也是有的,就比如那前功考郎中劉著,便是提拔藍溫的罪魁禍首,只是現在劉著已經致仕,微臣只能作罷,吏部將來一定盡心竭力,再不敢出這等事了。”
趙佶怒道:“這麼說,你這吏部尚書是一點干係都沒有了?難道功考郎中劉著當時不是你的屬官?藍溫升調到諮議局,你難道就沒有核實?這倒是奇了,朕的吏部尚書難道一下子成了擺設?有功時有你的份,如今有了罪責,你倒是推脫得一乾二淨了?”
程江連忙拜倒在地:“微臣失察,請陛下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