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的陰雨,太陽終於又出來露了臉。在這乍暖還寒的早春,陽光灑在身上,顯得格外暖和舒爽。男人坐在院中,面對棋盤沉思,手握一枚白子落下,發出聲脆響。須臾,他自顧搖搖頭,復又將棋子收回,繼續沉思。
“主……”一個人影閃現,剛要近前,卻被身邊的人攔住。那人朝他做了噤聲的手勢,兩人齊齊立在旁邊等候。
“說吧。”男人沒有擡頭,卻已經被擾了興致,語氣不善。
“主人,我們已經把人抓回來了,關在密牢,丁卯現在正看着他。”
男人頓了頓,再沒有觀摩棋局的心思,起身吩咐:“丙寅、丙午,你們跟我一起來。”
“是。”兩人應下。丙午將早已備好的面具遞上前去,男人接過戴好,大步流星地朝院子深處的竹林走去。
密牢中,阮流暮穴道被制,動彈不得。
矇住雙眼的布條被解開,他皺了皺眉,眼睛四下轉了一遍,最後落在面前的女人身上。畢竟在江湖中跌打滾爬慣了,倒也沒覺得多驚慌,反而笑道:“姑娘抓我過來,可是要談生意?”
丁卯面無表情地斜睨着他,沒有吭聲。
“哎呦,看姑娘年紀也不大,總這麼板着臉小心把男人都給嚇跑了。”阮流暮繼續調戲,他看得出來她並非主事之人,只是實在無聊,嘴巴閒不住。
丁卯不堪其擾,把手中布條揉成團,毫不猶豫地塞進他口中。
阮流暮鬱悶,他好歹也是風度翩翩、器宇軒昂,這女人未免太無趣了些。
正想着,耳尖地聽到些許動靜,似是衣裳摩擦的聲音。他雖然動彈不得,不能轉頭,卻也知道身後有人來了。
丁卯看到來人,微微躬身行禮,旋即不情不願地將那團堵嘴用的布條取出,退至一邊。阮流暮見狀,露出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剛得了自由的嘴又開始喋喋不休:“原來姑娘你不能說話啊,難怪了,我就說嘛,像我這種情場高手,還撬不開一個小姑娘的嘴?想我阮流暮以偷財偷寶偷人著稱,其實最擅長的還是偷心,姑娘要不要試試?”
正說得興起,突然陰影籠下,眼前多了三個人。爲首的那個戴着面具,另兩個一左一右立於他身側,臉上同樣沒什麼表情。
面具男人給他的壓迫感顯然異於他人,只不過往那兒一站,阮流暮便下意識地閉了嘴。他將三人端詳了一番,故作輕鬆道:“喲,老大出現了。咱們也不多羅嗦,直接說吧,找我何事?”
面具後面的嘴角揚起,聲音帶笑:“阮大俠倒是爽快。”
“大俠不敢當,我還有點自知之明。”
“既然如此,在下也不拐彎抹角了。”面具男人說話客客氣氣,人卻是一副居高臨下的倨傲姿態,“聽說,阮兄曾經偷過柳家莊孫小姐的包袱,那裡面有一隻銀龍雙珠耳環。阮兄可否告知在下,那耳環的下落?”
阮流暮想聳肩表示無能爲力,發現動不了,只好作罷,回道:“人家給銀子,我去偷出來而已,銀貨兩訖。江湖規矩你也懂的,我又如何會去詢問金主的去向?”
面具人嗤笑一聲:“這麼說,阮兄什麼都不知道了?”
他乾脆地回答:“不知道。”
“那人給了你多少,我可以付雙倍,只要你把自己知道的和盤托出。”面具人失了些耐性,索性拋出自己的籌碼,“若我覺得消息有大用,價錢還可以再加。”
對付阮流暮這種人,威逼未必有用,但利誘絕對屢試不爽。
果然,對方聞言,眼睛都亮了不少,挑眉道:“黃金十五兩。”
“成交。”他立即應下。
“你也夠爽快。”阮流暮感嘆,“只不過,我還是不太敢信你啊,萬一我把知道的都說了,你非但不給錢,還直接殺人滅口那可如何是好?”
面具人眯起眼睛:“那你想怎樣?”
察覺到危險的氣息,阮流暮也不敢太放肆,畢竟自己還控制在對方手裡,說道:“那人的背景我確實不知,可我能畫出他的模樣……”
“主人,畫像根本沒有用處,那人未必會以真面目示人。”話未說完,便被面具人身後的丙寅打斷。他不滿地看了他一眼,不屑道:“我若連別人是否用了易容之術都不知道,那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放心,我這人最講信用,既然有銀子拿,自然不會拿沒用的信息來騙你們。”
丙寅立馬沒了話說。阮流暮的易容術出神入化,他們爲了抓他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周章,這樣的人又如何會識破不了別人的易容?
面具人揮揮手,示意丙寅別再多嘴,繼而對阮流暮道:“你繼續。”
“你讓我離開這個牢房,我們在外面交易。”他盯着對面的人,見他似乎還在猶豫,遂道,“畫像只是其一,另一個秘密,我現在便能告訴你,以作擔保。”
面具人遲疑片刻,頷首答應:“可以。”
生意談成,他心情相當好,完全不擔心自己此時的處境:“那銀龍雙珠耳環的來歷,你可知道?”
面具人不答,就算知道又如何,現在問問題的人是他。
阮流暮也不太在意,繼續道:“據說那耳環曾屬於一個叫做尤如夢的女人,那個女人,就是柳家孫小姐的母親。”
面具人猛然怔住,這個秘密,確實有足夠的價值。他掩飾不住內心的狂喜,放聲大笑起來:“好,好個柳家孫小姐!”
*
“少主,柳大公子剛纔到了,正在明和堂裡等着。”一名嘯風堡的小廝疾步朝顧齊謙跑來,口中的話已是迫不及待地冒了出來。
顧齊謙擱下手中的書,問道:“爹不在?”
小廝搖頭:“莊主吃過晌飯就進了‘如苑’,到現在還沒出來,我們也不敢進去。”
聞言,顧齊謙垂下頭嘆氣。“如苑”是他母親生前最喜歡的園子,原本叫“鏡春苑”,母親病逝後,父親便將園子封了起來,取母親名字中的“如”字作園名,不許任何人進去。只有父親自己,隔三差五的會進去緬懷一番。如苑,如願,可惜母親活不過來,父親也無法得償所願。
“那我去吧,爹爹一時半會兒恐怕也不會出來。你在如苑外好好守着,爹一出來就把柳叔叔過來的事告訴他。”
他無奈地朝明和堂而去。柳筠的到來,本來他作爲嘯風堡的少堡主,代爲招待並沒什麼不妥,但現在顯然牽扯到武林上的事,他不該代替父親去處理,那是逾矩。可是父親在如苑裡,沒人能去打擾,他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與此同時,柳筠正焦急地坐於明和堂內。
一路上,他早就聽到許多關於女兒的傳言,這纔剛火急火燎地趕到嘯風堡,又聽說女兒扯上了殺人血案。本就憂心忡忡的柳筠再也平靜不下來。
不過半盞茶的時間,他像過了好幾個時辰那麼久,一聽到外面來人,立馬站了起來:“顧盟主……”話剛出口,卻見是顧齊謙,不由愣住。
“柳叔叔,家父……有些事暫時走不開,小侄便先行過來了。”顧齊謙爲難地解釋,“家父應該很快就能來,柳叔叔不如先坐下來喝杯茶。”
柳筠哪有心思喝茶,搖頭問道:“不知盟主還要多久?”說罷,也不待他回答,繼續道:“齊謙啊,不如你先帶我去見見五弟和思妤,也好讓我心裡踏實些。”
“這個自然沒問題,柳叔叔請隨我來。”顧齊謙爽快應下。柳籍和柳思妤並非是被嘯風堡關起來,除了不得出堡外,他們依舊可以自由地在堡內走動。此時正是晚飯的時間,他們理應在屋裡。
顧齊謙帶着柳筠來到兩人暫住的小院,不出所料地看到他黑下來的臉。小院外的守衛着實多了些,把他們當犯人看着,也難怪柳筠會生氣。
他心中發虛,說道:“最近耳環的事傳的沸沸揚揚,守衛多一些,也可保護柳姑娘周全。”口中雖這樣說,其實早就頭疼不已。這種一聽就很虛僞的話,自己說着都手心出汗。
柳筠從鼻子裡哼出一聲,沉聲道:“這事並非你做主,我這個做叔叔的也不想爲難你。只不過嘯風堡這樣作爲,未免欺人太甚,只望顧盟主等會兒能給我一個說法。”
“柳叔叔放心,家父定會跟你解釋清楚。”顧齊謙勉強笑了笑,隨即扯開話題,“柳五公子和柳姑娘可能正在用飯,柳叔叔你餓不餓?不如我讓廚房再送份飯菜過來。”
柳筠面色稍霽,儘管對顧堯再不滿,顧齊謙這個孩子他還是挺喜歡的,於是點頭道:“也好,我也有段日子沒見到那瘋丫頭了,正好坐下來一起吃頓飯。”
顧齊謙忙拉過院外的一名守衛,吩咐道:“去廚房再要份飯菜,讓人趕緊送過來。”
“知道了,少主。”守衛點頭,剛邁腿要走,忽聞院內屋裡傳出一聲女人的尖叫。衆人紛紛愣住,柳筠和顧齊謙迅速反應過來,當即衝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