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微涼的風捲進縷縷杏花香, 桌案上書頁翻動,發出“唰唰”的聲響,更顯示出周遭的寧靜。然而, 屋內的人卻沒有心思繼續沉寂下去, 她心中早就波瀾萬千。
“你要我辦的事我已經辦妥, 到底什麼時候把表哥放出來?”鄭憐雲雙手攥緊衣襬, 目不轉睛地盯住阮流暮。
“卞公子現在吃好睡好, 性命無尤,鄭姑娘急什麼?”
“你想出爾反爾?!”她猛然站起,心中悔意叢生。若當初發現不妥時便去顧盟主那裡揭穿他, 她就不會受到脅迫,如今不但救不出卞辭, 還害了柳思妤和顧齊謙。
阮流暮安撫她坐下:“別說得那麼難聽, 我沒說不放啊, 只不過請鄭姑娘再等上幾日。鄭姑娘想見卞公子也是可以的,現在就能去。”
見了總比不見好, 起碼能安心些。鄭憐雲思慮片刻,不得不退一步妥協:“你帶路。”
“這邊請。”阮流暮起身,往外一引,旋即走在前頭引路。鄭憐雲不遠不近地跟上,沿着九曲八彎的遊廊走了近兩盞茶, 方纔在前方見到一座精美的小築。
阮流暮停下腳步, 擡擡下巴指向眼前這間屋子:“人就在裡面, 鄭姑娘請自便。”鄭憐雲遲疑, 生怕他又使什麼詐, 卻聞他笑道:“你左右都已經落在我們手裡了,還怕什麼?”
這話有理, 她一個光腳的還怕他們穿鞋的不成?這麼想着,手上已經做了推門的動作,熟悉的背影立即落入眼簾。
“小爺今天要吃燕窩粥、芙蓉大蝦,牛肉隨隨便便來幾斤。啊對了,昨天的羊肉羶死了,不會做就換個大廚,簡直暴殄天物。嗯,除了這些,還要上好的桂花陳釀。”屋裡的卞辭頭也不回,只當是伺候吃食的丫鬟來了,沒好氣地報着菜名。
鄭憐雲見他沒少胳膊沒少腿,跟尊大佛一般賴着,着實鬆了口氣,翻白眼道:“吃不死你!”
卞辭愣了愣,猛然轉身,驚喜道:“表妹?你怎麼會在這裡?”話音剛落,見到她身後的阮流暮,臉色立馬黑下來:“他們連你也抓來了?”
鄭憐雲搖搖頭:“不算,我們坐下慢慢說。”
阮流暮笑吟吟地退出去:“那兩位好好敘舊,我晚些再過來。”說着,轉身徑直離去。
“哼,他倒是真有信心,也不怕我們逃走。”看着阮流暮漸行漸遠,卞辭不由哼出一聲來。
“能逃得走,你還會在這裡?”鄭憐雲搖搖頭,“辭表哥究竟是何時被抓來的?”
卞辭面上訕訕的,回道:“有好些日子了,咱們到了嘯風堡後剛剛住下,我不過打算睡一覺養精蓄銳,誰知醒來就在這裡了。”
“想不到這麼早……”鄭憐雲嘆氣,心中驚歎阮流暮的易容功力,她居然與他相處了那麼多日才察覺到些許異樣。
“表妹知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卞辭回問。
鄭憐雲皺眉:“你關了那麼多日都不知道,我又怎會知道,只是看着像某戶人家在郊區的別院罷了。我更好奇的是阮流暮,他這樣的人居然會給人打下手,也不知那幕後之人許諾了他多少銀子。”
說到這裡,她不免感到心虛,吞吞吐吐道:“辭表哥,我本來想救你的,可是現在害得顧公子和思妤妹妹也被抓到這裡來,你說該怎麼辦?”
“齊謙和柳思妤?”卞辭差點跳起來,“怎麼回事?”
鄭憐雲整理半晌思緒,將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末了又道:“他們想要的是思妤妹妹的那對耳環,勢必不會傷她,我便想着,先把你救出來再去找顧盟主幫忙,沒想到現在會變成這樣。”
卞辭見她越說聲音越哽咽,也不好發脾氣,只能拍拍肩膀以示安慰:“你也是爲了我,只不過……只不過確實做得莽撞了,當時就不該去質問那冒牌貨。好在他覺得你還有用處,否則那日真可能會淹死你。”
鄭憐雲勉強點點頭,又四下裡環顧一番,伸出手指給他看,壓低聲音道:“我在過來的路上咬破手指,用血留下幾個記號,只是後來上了馬車便無能爲力了,只希望他們能夠找到線索。”
“放心,顧世伯又不傻,肯定能發現的。”
兩人聊得忘了時辰,直至傍晚阮流暮纔過來將鄭憐雲領走,另外安排了房間給她住下。
明月東昇,柳思妤坐在牀榻上無所事事,現在時辰還早,想睡也睡不着。下午時她與顧齊謙討論了不少,說來說去竟發現卞辭很有問題,那麼帶她走小路的鄭憐雲又如何呢?是有意或無意?
按理來說,她被關在這裡十有八|九是因爲銀龍雙珠耳環,只是顧齊謙也一起被抓,這就有點奇怪了。這都已經過完一整天,爹和五叔肯定發現她失蹤了吧,若是有辦法跟他們通風報信就好了,可惜她連自己身在何處都不清楚,怎麼報?
“五叔,你一定要找到我啊。”她把頭埋進手臂和膝蓋間,悶聲嘆着。
“柳姑娘可醒着?”房門被敲響。傳進來的並非顧齊謙的聲音,而是陌生的男聲。她心下一緊,開口問道:“是誰?”
“姑娘過來開門吧,否則我可直接推進來了。”外面的人又道。
柳思妤下意識地低頭看看,嗯,衣衫整潔。儘管如此,還是擔心別人莫名其妙闖進來,趕忙跑過去將門打開。門外果然站着個陌生人,她朝側邊探探頭,期待顧齊謙能聽見這邊的聲音,卻被那人打斷:“柳姑娘別看了,顧公子已經被大人叫走。”
“叫走?去做什麼?大人又是誰?”她驚訝,問出一連串問題。
“自然是有事相商。”那人笑道,不顧她的反對便走進屋子,“柳姑娘住的可習慣?”
“把你關在個鬼地方,你說習不習慣?”柳思妤不滿他的行爲,心生惱意。
那人停下步子,突然轉身看着她:“思妤,什麼時候脾氣變那麼大的?”
柳思妤怔愣,仔細端詳着那人,不確定地叫了一聲:“小白?”
他勾起脣角而笑,擡手摸上自己的脖子。漸漸的,薄薄一層面皮被揭開半邊,裡面露出的臉讓柳思妤欣喜萬分。
“真的是你?爹和五叔找你來的?”她幾乎要叫起來,努力掩嘴,反身便去關上門,“小白,你們是怎麼找到我的?”
“要叫叔叔。”陶丘白揭下整張麪皮,微眯雙眼看着她。
柳思妤被看得脊背發涼,嘿嘿笑道:“小白叔。”
儘管對此稱呼依舊不滿意,他倒沒再說什麼,只道:“剛纔那是阮流暮的臉,我綁了他,混進來的。”
“你是說,我和顧公子都是被阮流暮抓過來的?那卞辭是怎麼回事?”話說至此,突然卡了一下,“啊,卞辭被阮流暮調包了!”
陶丘白頷首:“聰明。”
柳思妤得了誇獎,也高興不起來,忿忿道:“真卑鄙。對了小白叔,等顧公子回來,你就想辦法救我們出去吧。”
“不急,還有些事要辦。你放心,他們拿不到銀龍雙珠耳環,是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我就知道是那耳環惹的禍!”她兩手掐腰道,“阮流暮都已經從我這裡拿走一隻了,還找我做什麼?!不過是個半死不活的人硬塞過來的東西,還真成寶貝了!”
“這麼說,你當真不知耳環的下落?”他反問。
柳思妤怪道:“當然不知道,你怎麼這樣問?”
陶丘白搖搖頭:“我也是聽到一些消息,據說,那耳環是你孃親的遺物。”
聞言,柳思妤大驚:“我娘?”這怎麼可能呢?那男人說是他妻子的遺物,總不能他就是她親生父親吧?明明是湊巧落入手裡的東西,怎麼會是她孃的遺物呢?
“正是,我覺得,這消息倒有幾分可信度。”他看着她道,“你可知你孃親姓甚名誰?”
“不知道,爹沒提過。”
陶丘白默默點頭:“今日便替大哥告訴你吧。你娘姓尤,名如夢,跟大哥確實有過一段情,後來生下你後便不知所蹤,很可能已經死了。”
這麼多年,頭一次聽到自己母親的名字,柳思妤難免有些不舒服,紅了紅眼睛,問道:“那耳環又爲何引來那麼多人爭搶?”
“因爲你孃的身份有古怪。”他聳聳肩,“當年我也沒幾歲,都是聽來的。只知道你娘武功高強,揮金如土,卻沒人見過她的家人。直到她失蹤,纔有些奇怪的流言傳出,說尤如夢留下一對耳環,是開啓寶藏的鑰匙。”
柳思妤窘然,這種流言一聽就是假的好不好?寶藏……她去隨便畫幅山水畫,也能告訴別人這裡頭藏了寶藏的秘密。“所以,大家爲了這種無聊的流言,就開始爭搶耳環?”
他撲哧一笑:“也不一定完全就是假的,畢竟你孃親的武功路數很是奇怪,黃白之物更是源源不斷,說她沒有點秘密,很難讓人信服。”陶丘白重新戴回□□,拍拍她的腦袋:“好了,我不宜留下來太久,免得招人懷疑。你再仔細想想,說不定能有什麼線索,我過些時候還會來找你的。”
柳思妤依依不捨地看着他:“那小白叔一定要儘快來,我想到了什麼會告訴你的。”
陶丘白笑了笑,推門而去。
屋內只餘柳思妤一人,原本帶笑的臉逐漸黑下去,跟着,憑空朝緊閉的房門揮了揮拳頭。
什麼陶丘白,她會信他纔怪!
阮流暮的確裝得很像,無論言行舉止都沒任何不妥,可惜他一定低估了她小白叔對他的恨意。千面老人周珞是被阮流暮活活氣死的,當年的陶丘白葬下師父後,只說了一句話——他會清理門戶。語氣輕描淡寫,可是渾身散發出來的威壓感,她到今天還記憶猶新。這樣的人,一旦阮流暮落到他手裡,要麼直接斃命,要麼弄殘了慢慢折磨,怎麼可能只是不痛不癢的一句“綁了”?
不過話說回來,阮流暮口中關於她孃親的那些事,或許是實話。這倒是提醒她了,除了耳環,孃親留下的東西,她還真有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