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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於是去拜訪季秦。

季秦看到我來,眉毛一揚,很自然地流露出親切的笑容,然而聽聞我的來意後,卻露出疑惑的神色。

“你竟然沒法聯絡到他?”他似乎覺得這個事實十分好笑,見我十分正經,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才稍稍收斂了笑意,一面伸手揮退四周的侍從一面問我:“他走的時候有沒有向你交代什麼?”

“應該交代什麼?”

我盯着他看,心想:不知道鼓勵我謀逆算不算?

季遊見狀一笑,走到我身邊輕聲道:“你放心,我是他替你安排的人,他向你提過的事情我也是早就知情的。”

我聞言也笑起來,道:“既然如此,你倒說一說看,他到底替我安排了什麼?”

“那就要看你怎麼選擇了,”他說着,然後捧了涼茶坐到我身邊,“如果你的選擇符合他的心意,季家決不會使你失望。”

“哦?”我心思微微一動,“可是我聽說季家已經在別人的掌控之中了。”

“你說下面那些人啊,”他笑着啜了一口涼茶,道:“他們都是不妨的。”

在這一瞬間,我覺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麼關鍵,但是一時卻想不明白。

“如果我應允了他,你們預備怎樣做?”我試探道。

他放下茶碗來,微微一笑,道:“這個等你應允了不就知道了?”

這話好應付,所以我不慌不忙地說:“我倒是有心應允,只怕弄巧成拙。”

他目不轉睛地將我盯了一陣,忽然勾了勾脣角,道:“你放心,別的不說,單說你今日大大方方登門拜訪,我卻有辦法使錢伶對我毫不生疑,這還不能說明問題麼?”

“得到錢伶的信任又如何呢?他恐怕不日也將自身難保……”我不以爲然地反駁,話音剛落,突然靈光一閃,想透了自己剛剛抓不住的關鍵——若論精明,季家上下能夠管事的可不是隻有一個季秦?剛纔他既然說下面的人都不礙事,莫非偌大的一個季家竟掌握在他一個人手裡不成?!

不、不!這猜測若是真的,那未免也太驚人了!一個人維持一個家族的運轉,這真是難以想象!

只是,若不是這樣,何以解釋他剛纔的那句話呢?

“季家到底誰做主?”思考良久,我終於忍不住用這種問題旁敲側擊。

他似乎明白我真正想問的是什麼,聞言後一笑,道:“你很聰明,一下就想到了季家最關鍵的秘密。沒錯,以前是我一個人做主,可是以後誰做主,就端看你如何選擇了。”

“你不擔心自己一無所有?”我十分不解。

“沒有遇到你爹以前,我本來就一無所有,”他將手一攤,說得十分豁達,“如果有什麼辦法可以略略報答你爹的恩情,我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我把這話細細咀嚼了一番,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若我應允了季遊,你會不會爲了我繼續留下來維持季家?”

“當然會,這本來就是他的希望。”他說得毫不遲疑。

“那麼如果我再往季家裡插一些人呢?”

“我既然選擇留下來幫你,就不會質疑你的任何決定。”他斬釘截鐵地說完,突然遲疑了一下——

“你說要插一些人進來,那些人是不是冼家的人?”

“是,”我很驚異於這個人的敏銳,“你是怎麼想到的?”

他苦笑了一聲,道:“我聽說冼家遇到了麻煩。”

“是季遊說的吧?”我聞言也嘆了一聲,“他沒有向你提起具體的情況?”

這番發問本來就是我的來意。

但是很使我失望的是,季秦搖了搖頭。

他說:“他走得匆忙,並沒有說很多,只說冼家有四分五裂之兆,冼晴蒼爲了維持冼家,恐怕會以聯姻的方式來控制局面。”

“聯姻?”我不自覺地重複着這兩個字,手早已握成了拳頭,指甲刺得手心生疼。

我想起了當日在溫泉小住時遇到的那個大膽的女子,現在想來,她莫非不是侍女不成?

一想到大哥竟要在這方面受人挾制,我就不禁咬牙。

我問季秦:“我拜託你一件事行不行?”

季秦笑說:“別說一件,一百件也不成問題,但不知是何事?”

“幫我隱藏一些人,”我緊緊盯着他的眼睛,鄭重地道:“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把人送過來,也不知道會送過來多少人,但是隻要我一送過來,你就要替我把他們安排好,如何,做得到麼?”

“你莫不是還要去救冼家?”他沒有立刻回答,反而眯起了眼睛來反問我,“他已經負情,你何必還要幫他?”

“你知道的還真不少,”我聞言一愣,愣完之後,便是苦笑。

“你不明白我和他的關係,”我說,“在成爲情人以前,他首先是我的大哥——我最敬重的大哥。即便他真的同別人成了婚,他也還是曾經無比疼愛我的哥哥。”

“你不怨他?”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他問這問題的時候,眼睛竟然亮亮的。

怨?

“我只是……”

只是心痛他一心維持冼家,最後卻反而受到整個家族的挾制罷了……但不知爲什麼,看着季秦閃閃發亮的眼睛,竟沒有將這話完整地說出來。

我……莫非一定要埋怨他不成?

正要詢問的時候,外面突然有人敲門。季秦皺起眉頭,對我作了一個暫時不要作聲的手勢便出去了,片刻後回來說:“真巧,錢伶也在外面,你要不要見他?”

我點點頭,於是他便將錢伶給引了進來。

多時不見,錢伶美貌依舊,只是瘦了許多,一張鵝蛋臉瘦成了瓜子臉不說,氣色也不太好——似乎真的是久病大愈的樣子,於是我便對他行了一禮,說些了“恭賀久病初愈”一類的話,未料到他聽聞這些,非但不領情,面色反而還冷了一些。我瞥了一眼季秦,見他在一邊微微發笑,索性住了口,端了涼茶來乖乖坐了,等他來發話。

果然,錢伶不緊不慢啜了一口涼茶,主動發話時,面色便好看多了——

“我聽說你在棉城廢除了禁遷令,還鼓勵人行商,是不是真的?”

我點點頭,因着這事也需要他的配合,便向他把相關的法令都大略提了一遍。

他似乎很有興趣地聽了,末了微微皺眉,說:“你的法令倒是很好,只是行商有礙國本,我向來是不怎麼支持的。但是既然王上特許你在棉城試行這一套法令,我也就只好聽命行事,免不了在你需要什麼的時候幫着你些。只是你說行商這事需要各個郡縣的配合,這就使我不免說上一句:既然是在棉城試行,那麼這個行商的範圍,就限制在棉城內不是很好麼?若將相關法令擴及到其它的地方,豈不是牽扯得太多了?!”

他雖然說這番話,但是相信也明白行商的範圍若是太小,就根本看不出什麼東西的道理。這番話不是在討論鼓勵行商的法令適用的範圍,而是討論我們兩家——確切地說,是冼家和碧雲宮勢力的範圍。

我因而垂下頭,沒有說話。

有什麼好說的呢?我還摸不清楚檀音對此是個什麼態度呢。

他見我這樣,也沒有多說,轉頭和季秦閒談了幾句,喝了一杯涼茶,略坐了一坐就走了。將他送走後,季秦拍着我的肩笑說:“雖說以後處置他的機會多得是,但是你看他不順眼,何必現在當面使他難堪?他現在畢竟佔着上風,若是因此而生事,你還是要吃虧的。”

這話說得我大奇,我瞪大眼睛看向季秦,很無辜地道:“我早就想問你了,你方纔笑什麼?我何時使他難堪了?”

沒想到季秦聽了我這話,眼睛瞪得比我還大,道:“你莫非還不知道?他根本沒有生病,他那久病不愈的說法,還不是那人前段時間爲專心一意照顧你而祭出來的擋箭牌?”頓了頓,又補充說:“你畢竟資歷不深,爲你疏忽國事,不免有人要記恨於你,所以那人才說是他忽遭大病需要人守在牀前。”

我吃了一驚,忙辯解道:“有這種事情?怎麼檀音從來沒有向我提過?況且我方纔看他,見他的確氣色不好,像極了久病初愈啊?”

季秦撇過頭去,一面忍笑一面道:“是誰連續好幾天不睡替那人處理國事都會氣色不好。那人不告訴你,興許是覺得這事根本不值一提。誰知道你會在當事人面前恭賀人家‘久病初愈’?錢伶此人矜傲非常,經過此事,怕是要恨死你了!”

我琢磨這話,怎麼琢磨怎麼只琢磨出一種幸災樂禍的味道,於是斜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我與他結仇,你就這麼高興?”

“我自然高興,”他突然正經起來,道:“你的退路越少,我便越高興。我如今幫你,全是有前提的,你不會忘了那個前提,是不是?”

我聽他說得意味深長,已是心中陡然少跳一拍,擡頭看他,又見他一臉似笑非笑,似乎已經看穿了自己準備於此事上遵守一個拖字訣行事,不禁大感頭痛,突然想起:此人也不是一個好敷衍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