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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音給我調了五個人做幫手,其中不僅有禹從文,還有銘生——我一見到他就十分開心,因爲當日在岐國的時候我就很欣賞他。然而儘管如此,當着其餘四人的面,我也並沒有給他特殊待遇。因爲只是第一次見面,我問了每個人的特長,又給他們講了講棉城各方面的狀況就叫他們散了。五個人中四個都很快離去,只有禹從文一個人自覺地留了下來,使我不自覺嘆了一口氣。

“嘆什麼?”禹從文見在場沒了外人,馬上挪了位置,坐到我身邊來笑着問。

我把桌上的糕點盤子推給他,又順手替他倒了一杯茶,道:“我還以爲銘生也會留下來呢,畢竟是舊識嘛!誰知道他根本不這麼想。”

禹從文接了茶,仰頭灌了一大口,抹抹嘴,大笑:“他這人就這樣,識時務得過了份,反而讓人覺得不好相處,當日在岐國你不就見識過了?”

我想起他規勸我們不要在檀音面前太過放肆,不禁一笑:當初聽不進的話,如今看來,也覺得有兩分道理,這可不知是我變了還是時局真的不一樣了。

“聽起來你同他處得不好?”我問禹從文,話裡自然有取笑的意味。

禹從文揮揮手道:“也不是處不好,只是一般而已。我畢竟不像錢伶,擅長和這種做起事來彎彎繞繞的人打交道!”

“他和錢伶處得好?”

“他原本就一直跟着錢伶,聽說他就是錢伶和那人一起發掘的。”禹從文說——他說話還是那樣兒,多大的人物也敢直呼名字,就是提起檀音也永遠只說“那人”。這姿態使我十分喜歡。

所以我在他面前也不掩飾,心裡覺得失望,就真真地嘆了一口氣。

“又嘆什麼?”他問,很親熱的語氣,一副“誰欺負我小弟,我就替小弟你出頭”的模樣。

我見狀反而笑了。

“我在嘆自己以前怎麼就那麼遲鈍!明明跟在檀音身邊,又明明欣賞人家,怎麼就讓別人把他拉攏了去!”我說,十分遺憾的口氣裡雖然有七分是誇大了的,但是也有三分是真的。

“那有什麼關係!”禹從文安慰我,“他不是又被調到你手底下做事了麼?你再把他拉攏過來不就完了?”他說得不以爲然。

我聞言笑了笑,再問些我離開以後他們遭遇的事情,這個話題就被漸漸轉開了。

檀音替我找齊了幫手,很快就給我發了官印,又替我張榜公告各地官員,叫他們在必要的時候給我最大程度的支援。我走時打聽到了臨弦住的院子,順便也把他帶走了。我估計着光明正大向他要人,他肯定不給;反而是私自順走了,他第一未必能及時發現,第二就算髮現了不一定會認真地派兵來把人壓回來。

果然,我帶着臨弦上任了半個月,檀音纔在來往的文書中提及這件事。他的意思是我若要侍從,他手邊多得是。我堅持說臨弦學問深厚,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擬的,他嚷嚷了兩次,也就無可奈何了。

但是臨弦學問深厚,能夠在這方面給我莫大的助益倒是真的。他當日雖然發誓不再研習學問,但是卻沒有說不可以指導別人研習學問。我接管棉城以後,記起他當日給我看的那些圖紙,不敢開口同他要,便有心自己研究出來——一開始爲怕他生氣,不敢讓他知道,只敢憑着記憶自己摸索着試驗。哪知道有一天叫他看見了,他說:“你這笨蛋!怎麼能這麼弄?分明是……”——倒是手把手地教起我來!

有了他的教導,我便開始研究起新法當年提出的那些看似匪夷所思的農耕之道,同時,也繼續推行自己之前研究出來的法令。在這個過程中,我遵循季遊的教導,經常偷溜出去察看情況,時間一長,竟真的看出許多極有價值的東西來——

其中之一是:銘生這人果然心向錢伶,對推行法令並不積極。有了他這個榜樣,其餘三人知道錢伶同我並不對盤,於是也持起觀望態度,做事只做五分,一方面等着看我怎麼發話,一方面等着看錢伶什麼反應,更重要的是,等着看檀音是什麼態度。

另一項重要發現是檀音有意使季家取代冼家在行商這一行中的位置,所以並沒有拿季秦怎麼樣,只叫他仍管着季家,在錢伶手下做事——難怪季遊當初對我說他三五個月內決沒有危險,恐怕他早已料到季秦再怎麼不願意把季家拱手相讓,也決擰不過身爲一國之主的檀音。

再有一項最令我震驚的發現是大哥似乎已經管制不住分家了——他明明已經把我的白玉盒子送給了檀音——這已經是最最正式的驅逐我的儀式了,但是還是有分家對我暗中相助,甚至明明白白地往棉城送物資。

看出這樣的大形勢之後,我便開始擔心大哥的處境。我叫臨弦對外稱病,暗中去永春找我爹。臨弦回來後說:“你大哥要安排所有人撤離檀國,但是你爹他們不肯走,說冼家在檀國也算根基深厚,不至於走到那一步。”

我聞言直皺眉頭,心想:這恐怕就是季遊說的盲目樂觀了!冼家固然與檀國目前所有的權貴都有着密切的關係,可是一來這些權貴也只是目前的權貴,二來檀音遲遲不進行決戰,使許多人都摸不清他的心思,誰敢不顧自己的身家在這個時候跳出來替冼家說話?

我於是對臨弦說:“恐怕只有我親自走一趟了。”

臨弦皺眉道:“不好。你目前也處在別人的監視之下,如果讓別人抓到把柄有什麼萬一,關鍵時刻,誰能在那人面前替冼家說話?”

“要是能聯繫到季遊,問問冼家現在到底是個什麼狀況就好了!”我說,有些氣悶,“起碼也要知道鹽礦是不是還都握在手裡、名下的產業還有多少、家中還有多少銀錢、準備往哪裡撤、撤離以後又該怎麼打算一類!”說到這裡,來回踱了兩步,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一個人來——

還有誰能夠在這種時候聯繫到季遊呢?

恐怕除了同樣身爲季家主事者的季秦,再也沒有別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