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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腫着眼睛去找檀音。檀音還沒起牀,見我闖進來,倒是高興得很,連連對我招手,要我同他一起繼續睡。我在心裡冷笑三聲,面上卻不動聲色,只很聽話的走過去,然後出其不意掀了他的被子,說:“我想起來了,日前我叫你去接臨弦,你派人去接了沒有?”
檀音大爲掃興,一邊不高興地爬起來一邊道:“你一大清早跑來就是爲了問這個?我早叫禹從文去了!”
“那他們爲何今天還不回來?”
“怕是那小子改變主意,不想來了吧?不然早該到了!”他說着,對我伸出雙手,耍賴說:“你幫我穿衣!”
我心裡氣他裝得像模像樣,面上卻不表現出來,只站着不動,繼續問:“田澧呢?田澧這人也一起帶來沒有?”
他見我不肯替他穿衣,露出十分失望的神情,一面自己抱着衣服慢慢穿一面恨恨地說:“這又是哪裡飛來的一筆?你當初可沒有說他!”
呵!裝得跟真沒有聽說這人似的!
我既然已經確定這人要將我一騙到底,就沒了繼續看他做戲的興致。我對他說:“我要去尋找新法,晚上回來,你們不必等我用飯。”
他聽了一愣,然後丟下衣服拉住我說:“怎麼又要去尋找新法?當初就是爲這個失散的!現在時局不好,你乖乖留在家裡讓我安一安心不行麼?”
我心知他是怕外面那些人注意到我,心裡頓時五味陳雜。我想:你既然關心我,爲何同冼家鬧到水火不容呢?我心向冼家,錢伶又何嘗不是心向碧雲宮?我決不會害你,而錢伶清高孤傲,心思還摸不準呢!你舍我就他,真不怕自己的項上人頭哪一天不保!想到這裡,又驚覺:我替這人擔心什麼,他的心思深着呢!於是冷冷地看向他道:“你別管我,我總要出去轉一轉纔有希望!我走啦!”說着轉身就走。
不料剛跨出一步,人給抱住了。抱着我的人還湊到耳邊說:“昨夜可不還是好好的麼?怎麼睡了一覺起來,就平白無故添了許多火氣?”
他不提昨夜還好,一提起來,我就恨他害得我沒臉見大哥!於是我掙開他道:“收起你那一套!哄我前先想想你的錢伶!”
他露出些微的窘色,卻不肯放手,還在強辯:“這同錢伶有什麼關係!”
我本來心裡就亂——我還摸不準他哄我做那種事情,到底是因爲征服欲還是純粹只想找人試試呢——再看見他這樣,終於發火了:我瞪着他指着他的鼻子怒道:“你還想將我騙到何時?你昨夜同錢伶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本來以爲他會大窘然後放手,誰料到他竟然陡然陰沉下來,用一副要滅口的口氣陰森森地問:“你都聽到了什麼?”我一驚,反而愣住了!我昨天夜裡下了馬車就一直待在房間,哪裡來找過他!會這麼說,也是猜測以錢伶的脾性,知道我同他待了一整天以後必定會來找他罷了。我原想:錢伶肯定會連夜來求個保證以便安心,所以現在就拿這個來詐他,但是看檀音反應,莫非他們昨晚說了什麼機密大事不成?!
這下可冤枉啦!
我只好故作鎮定:“該聽到的都聽到了,你就沒有一點話要跟我說?”
說吧說吧!你隨便說點什麼,我就知道你們昨夜密議了什麼,今天又不想讓我知道什麼!
他果然上當,臉色大變地看着我:“你既然已經聽到,還要我說些什麼!該說的我昨夜就已經說明了:我雖然要他,但是卻也決不會放你走!”
我聞言鬆了一口氣:他們似乎也沒有說什麼機密的樣子,檀音怕是以爲我只是知道了他們之間的關係,於是我終於敢瞪他:“你倒口氣大!”
“莫非你還想着回冼家?”他已經陰沉得彷彿能滴出水來的臉色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更加陰沉,簡直稱得上可怕了。我被他嚇一跳,卻不願意示弱,於是揚着下巴頂撞道:“是又怎麼樣!”他雙眼噴火,視線好似兩把利劍:“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竟然還想回去——你、你……”他氣得話都說不利索了,只用兩隻手狠狠地匝着我的腰,過了半晌,才陰陰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你可知你根本不是冼家的人?!”
我看他氣得臉色變了幾變,本來有些心虛,不料他竟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反而想笑了——我說:“這倒奇了!我從小在冼家長大,若不是冼家的人,大哥他們養我做什麼?”
他恨恨地推了我一把,從懷中掏出一個香袋打到我身上,厲聲道:“你看看這是什麼?!”
我莫名其妙地拾起香袋,看了半天卻看不出有什麼出奇的地方——這東西顏色、做工都很一般,仔細看,綢面有些褪色不說,針腳竟還露在外面!我心想:這不是檀音自己做的吧?頓時有些想笑。擡起頭來,卻見他正緊緊地盯着我。
他用又氣又恨又有些期待的眼神望着我,叫我一陣不自在。我打開那香袋一看,見其中還有一塊絲緞,再打開絲緞,上面卻是一個日期,像是誰的生辰,我問他:“這是誰的生辰,好眼熟呢!”
他伸手來用力敲我的頭:“不就是你的生辰?!傻小孩,你爹唯一的遺物你都不認得!”
我又是一陣想笑,真懷疑他中了邪:“這人比我還小兩歲呢,怎麼說是我?況且我爹爹活得好好的,你沒事咒他做什麼!”
他照我的頭用力扇了一下:“你怎麼這麼傻?!”頓了頓,又道:“冼家那個不是你爹,你真正的爹早就死了!那人那麼疼愛你,可憐你卻被人矇在鼓裡,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他說得痛恨,我卻沒什麼感覺。我就事論事:“若真是這樣,大哥他們爲何騙我?”
我心裡清楚地很,論才華,大哥他們根本不缺我!
他揚頭哼了一聲:“那人本來就同冼家有些交情,你出生時,他正被仇家追殺,他逼不得已,只好把你託付給冼家。”
我只當是聽故事,好笑地問他:“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他輾轉認識了我,才勉強找到了一個藏身的地方。只是當時冼家已經將你安排得十分妥當,他一怕王宮中環境複雜,二怕仇家找上門來,所以不敢貿然將你接回來帶在身邊。只是他十分疼愛你,雖然無法親自撫養,卻常常向冼家人打聽你的消息……”他說到這裡,眉宇間染上一抹愁色——若不是我知道他一向精於做戲,恐怕還真被他騙了去!
不過他這個故事倒編得出奇,我有些興趣,所以興致勃勃地繼續問:“那麼再後來呢?”
“再後來……”他悵悵地嘆了一口氣,似乎沒有發現我根本不信:“再後來他重病纏身,自知時日不多,所以將你託付給我,叫我立誓:一有機會就去冼家接你。可惜我總是走不開;偶爾得空,也因身邊環境複雜,所以不敢勉強將你接來……”
“那你現在怎麼來接我了呢?”我逗他。而他竟然沒有聽出我話中的調侃之意,還悵悵地說:“現在雖然不甚安穩,但是好在我身邊人少,我親自看着你,想來總不會出什麼差錯。”
我看他裝得挺像那麼回事,終於忍不住抱着肚子笑起來。他見狀愕然,皺眉大喝說:“你瘋了不成?聽見這種事情,竟然還笑得出來?”
我不理睬他,只彎着腰笑我的。待我覺得笑夠了,才慢吞吞地直起身來拍拍他的肩:“臨終託孤,感人肺腑,這個故事倒編得不錯!”
他聞言,錯愕轉爲憤怒,揚手便要打我。我也不怕他——我眼明手快一把攔住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你該慶幸我不信你這一套話!”我說——我還從來沒有這麼無畏過——“如果我信你,如果我知道你當初帶我下山,不是因爲我本人,而是因爲我是誰誰誰的兒子,你以爲我會感激你?”
“不。我不但不會心懷感激,反而會怨恨,會立刻回去!”
我說:“我不要別人因爲這種理由可憐我、照顧我!”
……
大概是說得太鄭重了,檀音竟然被我怔得說不出話來!房間裡一片安靜,使我說完這些話反而後悔了起來。我想:我何必這麼認真?這不擺明還是相信了他的鬼話?想到這裡我一陣懊惱,所以也不管他怎麼想,一跺腳就轉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