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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回想起來,我那時是感激檀國君的。直到被他挑中的這一刻,我才知道自己原來是那麼在乎過去沒有人願意選擇我的事實——有時候我們以爲自己已經擺脫了自卑,但其實事實並不如此。

我來到東廂他住的那間房,還未推門便聽見他在罵大哥和雲飛哥。我哈哈大笑,他惱羞成怒,對着門大叫:“你是誰?有本事出來!冼家怎麼這麼多小人!”

我推門而入,看到他先是一愣,而後頗不好意思地對我笑了笑,我問他:“雲飛哥給你下了什麼藥?”

“誰知道!”他哼了一聲:“要不是我一時大意,我纔不會中他的招呢!”

我走近來捏捏他的腿,問他:“痛麼?”

“不痛。”他故作不在意地道:“一點兒也不痛,沒有知覺。”

“沒有知覺便好,”我鬆一口氣,道:“沒有知覺便說明他沒有用什麼歹毒的藥。”想了想,又忍不住責備他:“也怪你不該戲弄大哥,不然何必在這裡躺着呢?”

“我不喜歡他那副高深莫測的模樣,”他不以爲然地說,“況且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說說話而已,偏偏你們弄得緊張兮兮,叫我莫名其妙。”

“你不知道冼家的人不能隨便給人看到?”我瞪他。

他很委屈:“我以爲那是單說女人的嘛!我見出來的是個男人,一時好奇就忍不住起身,結果你大哥神色不善地擺出一副要教訓我的模樣,所以我就……”

“你還敢說呢!”我沒好氣地踢了他一下:“什麼都不知道便跑來冼家,這麼多年來你還是第一個!究竟是誰告訴你上山的路的?”

“不能告訴你!”他露出一個狡猾的笑容,隨即伸出手來摸我的頭髮捏我的臉:“你看起來好小阿,今年多大了?冼家都是像你這麼大的孩子嗎?你習過武沒?一定沒有,不然臉不會這麼白!”

我努力抓住他的兩隻手,有些生氣:“喂,別在我身上亂摸,噁心死了!”

這傢伙跑到冼家,不會就爲了找個有趣的玩具吧?

他被我抓住兩隻手,先是有些委屈,然後詭異地笑了笑,不知怎麼掙扎了一下,便把我的兩隻手給困在了一起。我見狀大驚,忙掙扎起來,卻怎麼也掙不開。我見他笑得得意,更加生氣了,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把我拉近,整個人都貼上來,笑得不懷好意:“我方纔明明見你大哥摸了你的頭髮,你卻不說噁心——”

“那又怎麼樣?!”我大叫着打斷他:“他是我大哥!”

而且,大哥摸我頭的時候,我倆已經身在走廊了,這小子是怎麼看到的?老鼠眼睛!

“你既然願意跟着我下山,從此後就當念着我,少記掛你大哥!”他聞言有些不高興,但頓了頓,還是露出奇怪的笑容來:“本來我覺得你大哥摸你頭髮的樣子有趣,只想試上一試,誰知你卻不讓我摸。你既然這樣,我只好試試其他的,你便給我抱上一抱吧!”說完,他不待我反應過來便將我拖進懷裡。我感到他一隻手緊緊摟在腰上,過了不久,手掌亂摸起來,不禁全身汗毛直豎,慌慌張張地哇哇大叫——

“你放手!快放手!不然我告訴大哥,再不跟你下山了!”

“還敢提你大哥?”他眉毛豎起來,裝作很生氣的模樣。我知他是在逗我,更不願服軟,當下便梗着脖子大叫:“大哥!大哥!這人欺負我,我不跟他下——”“山”字尚未說完,突然一個天旋地轉,等我發現自己被這傢伙壓在身下的時候,這可惡的傢伙臉上的笑容越發得意起來——

“你不重嘛!”他笑咪咪地說:“故意跟我檀國君作對,我該怎麼懲罰你呢?”說完,頓了頓,見我氣得說不出話了,又道:“就親一口好了!親一口本王就原諒你!”說着,竟然當真伏下身來親我的臉。

這下我可真是什麼都不顧了,一邊躲一邊用沒有被束縛起來的腳狠狠地踢他。他用身體壓制住我的腳,我便拼命掙開雙手——如此混戰了一回,我已經是滿頭大汗,筋疲力盡,他卻越發興致勃**來。我發了狠,正要罵他,他卻突然住手,對着我的臉發起愣來。

“看什麼!”我恨恨地大叫。

他鬆開我的雙手,摸上我的臉:“男子漢大丈夫,這麼點小事便哭,你果然還是個孩子!”

我聞言氣結,大聲辯解:“我沒哭!”見他不以爲然,只好又道:“你也不大,不準說我小!”

他臉上不以爲然的神情更加明顯,道:“我雖然年紀不大,但是我身在王宮,事經得多,比你們這些關在山上學習的書呆子不知老練多少!”

“那你還跑到山上來做什麼?!”我瞪他。

他嘻嘻一笑:“我聽說冼家擇人,只看這人本身。我過去雖富有四海,但那些都是父王給的,做不得數!我要看看自己能否找到一個不因我是檀國君、只因我是檀音而跟着我的人!”

“做你的夢去吧!”我啐他:“你這人這麼無賴,一點兒也不像一國之君,誰願意跟着你!”

“不就是你嗎?”他笑起來:“喂!你叫什麼名字?到這會兒你都沒有告訴我呢!”

“尋道。冼尋道。比你的名字好聽多了!”我說着,推他:“喂,起來,你把我腿都壓麻了!”說完,頓了頓,想到這人剛剛似乎中了雲飛哥的藥,腿不能動,頓時大爲奇怪:“你不是腿沒有知覺了嗎?”

“我騙你的!我腿早就能動了。”他倒坦白,直把我剛剛消了的火氣又勾起來。我狠狠地捶了他一拳:“你這人好沒有國君風度!”

他抓住我的手,神色居然是前所未有的認真:“你既然願意跟着檀音,我便發誓,此生我在你面前都是檀音。你不用怕我不用敬我不用疑我,就像對待你兩個哥哥那樣,我會一輩子好好照顧你的!”

因他說這話十分誠摯,和方纔玩鬧時大不相同,我頓時有些窘,也不知如何應對,只好避開他灼灼的眼神,低聲道:“你發什麼瘋?是我照顧你纔對吧!我可是冼家的人!”

不知這世界上有幾個傻瓜,會對着世人公認最爲睿智的冼家學堂子弟說要“好好照顧他”!我一面覺得這話好笑,一面卻覺得有些感動,擡眼向那傻瓜看去的時候,卻見他神色平常,似乎一點都不知道自己方纔說了傻話,只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輕輕道:“照顧我?好,我們都好好照顧彼此吧。”

他說照顧我的話果然做到了,我說要照顧他的話,最後卻落了空。當多年後,塵埃落定,我還有機會和大哥坐在一起好好敘上一回家常話的時候,我把這段往事告訴了大哥,我問大哥:“你說他傻不傻?可見不是我沒用,而是他太不成器!”大哥沉思良久,才緩緩對我說:“我當年若知道這些,定不會讓你下山。”

我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麼意思,家訓有云:成大事者,可親可敬,不偏不倚。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想要完成大業,對於上位者,可以親近,可以尊重,但是不能偏私,不能過分倚靠。

當年我是知道這些的,但我沒有對大哥說,可見世間萬事萬物,都有它自定的軌道,某些人一旦相遇,便註定了他們的最終結局。我和檀音亦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