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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音同我說了一會兒話,出乎意料地走了。我下山後獨自一人睡,翻了半宿身,也總算能睡得着。

第二天我們出發前往岐國都城渺京,錢伶果然帶了兩個侍女騎馬相隨。這兩個侍女中,有一個正是武功高妙的長髮白衣鬼,還有一個據說也身懷絕技,只是因爲時機未到,錢伶含糊提了一句,並未詳述。

我們騎馬趕了一天山路,日落時分終於進入姚城。這是我們途中經過的第一座城池,所以入城後,一羣人雖然有些勞累,但是卻並不急於尋找安身之所,反而牽着馬在城內轉了一圈。

這城池很小,但因曾是新法首先試行的地方,所以發展得極好。城中不僅有客棧、酒樓和學堂,還有兩個集市。這兩個集市因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所以被人稱作東集和西集。東集多賣糧食和布匹,每天開市;西集則集中了遠近遊商收集而來的各種精巧玩意兒,每半月纔開市一次。

我們來時,沒有趕上西集,而東集也早已散得沒影兒了。檀音向人詢問了情況後,站在集市口上,望着一長排被夕陽染得發亮的石桌,十分悵然。他摸了摸那些石桌,見石桌角上竟然刻着編號,輕輕地說了句:“這纔是管理城池呢!”

因爲檀音對這座小小的城池看得十分仔細,所以逛完時,夕陽已經收斂了最後一絲光芒。天空呈現出淡淡的青色,看起來廣博無比。姚城人這個時候看起來十分悠閒,他們大約已經用了晚飯,所以便將凳子搬到家門口,一邊享受有一陣沒一陣的晚風一邊坐在星空下同鄰人閒談。他們所談的都是些生活瑣事,但是我們遠遠偷聽時,都忍不住露出笑容。

微笑了一陣後,又想到檀國目前的混亂局面,幾個人不約而同地嘆了一口氣。我望向檀音時,只見他雖然沒有嘆氣,嘴脣卻抿得死緊,好似在心中默默下定了什麼決心。我上前去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他回過頭來看我,臉上又露出笑容。

“找一家行館借宿吧。”檀音笑了笑,說:“我當初在檀國時,便對這裡的行館慕名已久。”

行館在岐國有不同的意思,特指岐國新貴們爲有識之士提供的免費住宿的地方。這是岐國獨有的現象:權貴們爲拉攏有識之士,建了許多行館,藉此觀察挑選真正的聰明人,然後奉爲上賓養在家中。大概因這風俗別國沒有,而他好奇已久,所以一問清當地最大的行館的方位,他便一馬當先疾馳而去。

我們跟着來時,見行館前早已意外地圍了許多人,而檀音牽着馬,竟然擠入了第一排,正目不轉睛聽熱鬧聽得自在。我聽見禹從文嘆了口氣,心中好笑,便把馬丟給他,也擠入人羣中去尋檀音。擠了一陣後,兩人並肩,我看看前方正激烈對峙的兩羣人,又看看他,小聲說:“在吵什麼?有什麼可看的?”

檀音笑而不答,只盯着熱鬧中心的一個青衣男子看,我聽了一陣,也漸漸自己聽出了門道來:

原來兩方人馬,一方是渺京巨賈田殷的家僕,一方是行館內借宿的遊學異士。這田殷家財萬貫,從當地顯貴朱屺手中買走了行館一帶的地。當初是朱屺一時落魄,自願賣地,哪知得到錢財解決燃眉之急後,這朱屺又反悔起來:覺得田殷趁人之危,騙取了他的土地,便事事與他爲難。田殷一時氣憤,便派人來拆自己地上的行館。這行館按理來說,早在當初賣地時便已經易主,但是因所居的學子都是舊人,都仍承朱屺的情,所以同田殷沒什麼感情。田殷要拆,學子們不肯,兩方便發生了矛盾,推推搡搡間吵到了現在。

爭吵自然是十分無聊,但是爭吵間,有一個人物同時引起了我和檀音的注意:這人便是代表學子們出來說理的那個青衣男子。這男子一邊同田殷的家僕說理,一邊阻止激憤的同伴有過激舉動,但兩方都不十分聽他的話,於是他火了,將手一丟,說:“打打打!真打一架便好了!哪個贏了聽哪個!”

他身後那些個激憤的遊學異士見沒了阻攔,反而不敢輕舉妄動,都拿眼睛盯着他。他見狀,掃了一眼氣勢洶洶的家僕,又掃了一眼圍觀的人羣,冷笑了一聲,對家僕中帶頭的那個說道:“你也不要乘勢胡來!你家主子同朱大人雖有一時的不愉快,但兩人同朝爲官,又都是有權有勢有身份的人,指不定什麼時候便會又和好了。這裡所住的都是朱大人的謀士,你如今瞧不起,當做畜牲一般趕來趕去,待到日後,我怕你也落不到什麼好下場!你既然與人辦事,須知所辦之事都是爲的別人,只有凡事留三分餘地,叫人承你的情,這時纔是爲你自己!如今你要拆行館,我不敢反對,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你拆了行館,叫這裡許多人一時到哪裡去睡呢?你若聰明,便聽我一句:將事情推到明日午後,明日一早我會派人去問你家主人的意思,若說不動他,我們心服口服,又有時間尋找安身的地方,自然不會再阻攔你!”

他這一番話,合情合理,立刻打動了那帶頭的家僕。那家僕往左右一看,似在詢問衆人意見。青衣男子見他似乎還有猶豫,又從人羣中抓出一個灰衣男子,說:“臨弦兄,你說我說的可是正理?你也來說兩句吧!”

不料被抓出來的那個傢伙似乎搞不清楚狀況,茫然地四下一望,說:“說什麼?”

青衣男子見狀頓時恨恨地撇開臉推了他一把。其他的同伴見狀,也十分鄙夷且生氣,紛紛轉開臉不理睬他。

那家僕見灰衣男子踉蹌了幾步,模樣十分狼狽,便似消了一半火氣,將手一揮,說:“罷了罷了!明日再來!”說着,帶着一羣人扒開人羣走了。

人羣見狀,自然是慢慢散了。

熱鬧完了,我推推檀音說:“喂!生平所看的第一場熱鬧感覺如何?”

檀音大笑着對我眨眼,說:“好看!好看!你怎麼知道這是我生平所看的第一場熱鬧?”不等我回答,又說:“我要去會會那個穿青衣的人!”說完,拔腿便要去搭訕。

我早知他有這句話,也不驚訝,轉身同站在樹下的其他人招了招手,便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