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當天下午我就準備帶着臨弦趕回渺京。然而車至城門口,臨弦突然記起自己還有一些圖紙放在朋友那裡沒有取,於是我們只好又折回來直奔他朋友的府邸。
臨弦的這位朋友,似乎是姚城一等一的大戶。馬車停在裝飾華麗的寬闊門庭前時,我忍不住掀起簾幕看了匾額一眼,一看,一驚:竟然是田府!我頓時跳下馬車來問臨弦說:“這人同田殷有何關係?”
臨弦扣罷門,十分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問:“田殷是誰?”
我無奈一笑,心想:這人就是前日來拆行館的僕從們的主人呀!你因爲這件事被人從行館中趕出來,竟然對田殷此人一點兒印象也沒有——可見真是個無藥可救的癡人!因爲此事無關緊要,所以他不記得,我也無意再提,於是當下搖頭一笑不再言語。
一會兒後,一個小僕前來開門,一番打量後認出臨弦,於是熟門熟路地將我們讓進來領進一個小院子。
臨弦說:“我不見少爺,你替我把三春叫來就行了。”
那人答應一聲,見怪不怪地走了。
我將我們所在的院子四下打量一番,發現這地方似乎是專門用來放柴的,於是奇怪地看向臨弦,說:“你一向都在這裡見你那朋友?”
臨弦摸摸後腦勺,十分無辜地看向我:“這有什麼問題?”
我立時替他不平,大怒說:“這般勢利眼,這朋友不要也罷!”
臨弦先是一愣,而後恍然大悟,向我拱手一笑道:“多謝你替我抱不平,只是你誤會田兄了!田兄不是勢利的人,只是他爹爹素來不喜歡我,他礙於父威,不得不如此。其實他平日對我幫助良多,別的不說,我度日所用的錢財就全是他贈予的。他有時也出資助我治學,只是治學一事開銷太大,雖然有他的接濟,但是還是不夠,我只好把度日用的錢財也拿來填補,所以你初見我時,我才那般潦倒——不然,有他這樣的摯友在,我不至於這樣!”
他這樣說,我的臉色纔回轉過來。
我們等了一會兒,見一個小廝遠遠跑來。那小廝跑至臨弦面前,不顧自己上氣不接下氣,首先對我二人行了個禮,才拍胸喘氣說:“不知、不知公子突然駕臨所爲何事……”頓了頓,他又爲難地說:“小主人恰好不在,家中只有……只有……”提起家中主人,他嚥了幾聲口水,神情畏懼。
臨弦見狀,笑着將他扶起來說:“你別急,我只是來取放在你家公子這裡的圖紙。”
那孩子頓時大爲放心,直起腰將胸脯一拍,說:“這事容易!公子你且等一等,小人馬上去取。”說着,又一溜煙地跑了回去。
我們二人又等了一回,拿到圖紙後就立刻告辭。那孩子將我們送出來,看見停在門口的馬車突然一愣,說:“公子要遠行?”
臨弦點點頭,向我一指說:“我已經投靠了這個人,從今後自然他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那孩子搓着手說:“這事公子可曾告知我家小主人?公子不打招呼就走,小主人回來若問起,只怕會十分傷心。”
臨弦一愣,看了我一眼。我以爲他會留下來等他的朋友回來,誰知他搖了搖頭說:“若有條件,我自然會常常給他寫信。”說完,便跟在我身後上馬車了。
我問他:“爲何不等朋友告別?”
他低了頭心不在焉地查看圖紙,半晌才輕輕地說:“先去渺京吧。你既然急着回去,自然有你的道理。我待安頓下來再給他寫信告別也是一樣,況且那時還能詳敘近況,想來他接到這樣的信還會安心一些。”
我因不放心錢伶,所以的確希望儘快趕回渺京。於是雖然當下心中對他十分抱歉,但是仍然沒有在姚城多加停留。哪知我們行至城門口,竟然巧遇臨弦那外出歸來的朋友——這可真是巧得沒話說了!誰知道臨弦在馬車裡也能聽出對方的馬蹄聲呢?!我們於是立刻下車,在這人的提議下,找了間酒家好好敘話。
這人名叫田澧,生得是濃眉大眼人高馬大,加上神情中別有一股正氣,所以叫人一見便生出許多好感。這田澧對臨弦倒也上心,聽說臨弦要投靠我,一個勁兒盤問我的家世來歷——自然,他的語言還是婉轉的,只是這股子不放心的心情,連等在一邊伺候上菜的侍從都能聽出來——臨弦或許也是發現了那侍從連連向我投來好奇的目光,於是陡然漲紅臉對田澧說:“行了行了!你信不過他,難道也信不過我的眼光?”
我思及他被騙光的家財,頓時詫異瞥了他一眼,心想:你還有眼光一說?收回目光,正好同田澧視線相交,我二人看出彼此眼神的含義,忽然哈哈大笑,感覺上頓時親近不少。
笑完後,田澧拍拍我的肩說:“我這朋友,於人情世故一竅不通,今後就要靠你多多幫稱了!”
我自然是鄭重承諾,叫他放心。誰知他偏頭將我上下打量了一陣,忽然搖頭自語說:“不能放心、不能放心!這人再聰慧,也只是個孩子,是孩子就有照顧不到的地方,我怎麼能放心呢?”
我聽見了,自然是臉上紅白交替,一頓尷尬;看向臨弦,發現他也挺不好意思的:他用略含抱歉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後轉向田澧推了他一把,道:“行啦行啦!再囉嗦就不聽了!”
田澧十分委屈,說:“我擔心你也不行?況且我還什麼都沒問出來呢!”
臨弦漲紅臉將一個酒杯“釘”在他面前的桌上,大喝道:“還問什麼!你既然要餞行,便好好餞行!來來來,先同我好好喝幾杯酒再說!”話音未落,他便開始倒酒。這樣一來,他總算將我從田澧繁瑣的盤問中解放了出來。我不勝感激,雖然不會喝酒,但也勉力相陪。陪了一會兒,我見他二人越說越投機,估計今日是走不了了,便叫人去客棧備房。
又喝了一陣,我敗下陣來先去休息。哪知睡至酣甜處,突然被一陣寒意驚醒——
我定睛一看,竟是醉醺醺的臨弦!也不知哪個笨蛋侍從弄錯了屋子,將他胡亂丟進來!我翻個白眼,起身看看天色,只見天地間一片朦朧青色,初看時什麼都看不清,細看時一切輪廓又自青色中浮現,只是看不太分明——我知道這是快要天明瞭,心中猜測這傢伙在地上躺了半夜,是因爲被凌晨的涼氣凍醒才迷迷糊糊地跑到牀上來的,頓時不忍叫醒他,替他蓋了被子,自己下樓來找趕車的侍從。
找到侍從後,天色仍早。我洗漱後無聊,只好倚在窗邊等候晨曦。
晨曦沒有等到,倒是等到了一陣腳步聲:
我向街面上望去,只見幾列士兵列隊跑過,步伐緊湊,隊伍嚴整,於是心中暗想:這動靜倒不尋常!不知爲了何事——可別叫我們今日出城出什麼意外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