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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內目前分爲兩派:一派野心勃勃,主張趁定安侯自顧不暇,豎起旗幟單幹;另一派畏懼檀音所展現的實力,因而猶豫不決。兩派實力相當,互不服氣,都在等待“我”的決定。

我的意思是,既然大戰將至,未免刀劍無眼,我們應該把真正的城主放出來,然後立刻離開。但季遊聽罷卻搖頭一笑——

“你不想和檀音一較高下?”他盯着我,興致勃勃。

我冷靜地看了他一眼,搖頭道:“我不準備和他爭奪天下,因而沒有必要冒險留在這裡。”

季遊聞言撇了撇嘴,有些掃興,頓了頓,忽然又兩眼放光,看着我和臨弦說:“如果我有辦法使大家從混亂的戰場上安全地離開呢?”

“怎麼可能!”雖然這麼說,但是臨弦似乎還是被他挑起了興致,連連追問。然而季遊一直不肯說,就那麼得意地看着我。於是很快臨弦也倒戈了,在旁連聲勸我留下來和檀音一戰。我極力反對卻無濟於事,十分無奈,最後只好約束他們道:“先說好,不可以頑抗到底。只是戲弄一下檀音,如果不成功,我們馬上就走。”

“當然當然!”那兩人迭聲答應,態度卻不甚認真。然後臨弦便迫不及待地追問季游到底想出了什麼退路,季遊笑眯眯地在內衫裡掏了良久,掏出一份地圖來。

“這是檀國君秘密修建的、通往各大關鍵城池的密道地圖。”季遊說着,十分得意:“這份地圖是第三代檀國君的遺物,這位國君是猝死,死前還來不及告訴後代地圖的存在,因此檀音他們根本不知道世上還有這種東西。”

“那麼東西怎麼會流落到你手裡呢?”臨弦聞言十分好奇,一直有意無意地往人家衣服裡面瞄,一副想把人家扒光了察看還有什麼新奇玩意兒的模樣。

我忙矇住他的眼睛,又拿着地圖看了一陣子,看到我們當日進入棉城時使用的那條密道也赫然在內,且這條密道還有另一個出口時,我問季遊:“這出口通向哪裡?你親自走過沒有?”如果出口正好在檀音的大軍駐紮的地方,唉,那我們可慘了!

季遊眯着眼睛不負責任地揮手道:“我們走一遍就知道了嘛!”說完,又把東西搶回去,珍重地放回懷裡,看向臨弦露出一個惡劣的微笑:“至於地圖怎麼弄到的,我不告訴你!”

這人!我發現他好像從第一次見面就對臨弦十分看不順眼。當日領我們來棉城的時候,分馬時他把最舊的馬具和最慢的馬分給臨弦,後來假扮城主,他又給臨弦安排了一個地位說高不高說低不低、卻正好沒有機會同我見面的角色,更藉口要保持神秘把人一直關在院子裡,差點兒沒把臨弦悶死!現在要不是我一直強調要把人弄出來共商大計,他沒準還不肯放人出來透一口氣呢!

“你到底和臨弦有什麼過節?”

趁着察看密道出口的當兒,我悄悄地問季遊。

密道里黑漆漆的,偶爾頭頂上還一陣一陣地往下掉灰。我沒看清季遊臉上的表情,但是聽他回答我的時候那可怕的語氣,也知道這人多麼不待見臨弦了——

“他愣頭愣腦,還帶壞小孩兒!”

他是這麼說的。

老天,這是什麼答案!我有些哭笑不得。

“他哪裡愣頭愣腦了?”他真正愣頭愣腦的時候,你還沒見着呢!我心說。而且我覺得季遊自從同我一起逃亡以後,進步神速,除了偶爾還顯露一點兒以前那種對於新鮮事物的好奇性子,簡直就像脫胎換骨了。況且——

“帶壞小孩?!”先不說我們身邊哪裡有小孩,就算有人帶壞孩子,那人肯定也是你吧?

當然,我只敢腹誹,可不敢在這人帶路的當口上把這話說出口。

“總之我不喜歡他。”季遊蠻橫地說,沉默了一陣,走了兩步,突然又扭過頭來問我:“你當真要和他一起過下半輩子?他看起來很不可靠!”

我聞言一愣,猛然記起我在他面前說過要臨弦做我的妻,突然有些好笑:“喂!猥瑣的前輩,這和你沒關係吧?”因爲心情好,連帶着也把當初悄悄給他取的外號給叫了出來。

果然他馬上被這個外號佔據了注意力,拔高聲音怒道:“我哪裡猥瑣了?!我當年風流倜儻的模樣你沒見到!”

我埋頭悶笑,小聲說:“你也知道是當年。”頓了頓,怕他沒有聽到,還特意悠然補了一句:“反正我沒見過,當然是隨便你說啦!”

“你——”他對這個問題似乎特別較真,難得被我氣得跳腳。我本來還準備取笑一陣就好好安慰安慰他呢,誰知他突然冷靜下來,用一種下定了決心的嚴肅語調說:“好吧,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我就把我的真實相貌給你看,免得……”“免得”怎麼樣,他沒有說了。我只看到他在臉上動作了一番,然後從懷裡取出一個小巧的物件拿在手裡,輕輕一按——一個細微的聲音響起後,那東西發出一片柔和的黃光照亮了黑暗。

“咦?這是什麼東西?”我的注意馬上就被那小巧的物件吸引過去了。正準備伸出手去摸摸它,啪地一聲,腦袋上捱了一下——

“我點亮這個是叫你看我——看我!”他在我耳邊大吼。我委屈地摸摸耳朵,正準備辯解說“那東西比你有吸引力多了”,一擡頭,愣住了——

這人竟然真的、真的有一副所謂的“真實相貌”!而且這相貌、這相貌——

“怎麼那麼眼熟?”我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語。

“笨蛋!”他又朝我腦袋上打了一記,然後就收起手上神奇的小物件,轉身繼續往前走了。

我有些不服氣,就追上去像臨弦那樣纏在他身邊一直問一直問:“我哪裡笨呀?對了,你剛剛手裡拿的是什麼?以前怎麼沒見你用過?你爲什麼要改頭換面出現在我們面前?你怎麼又改變主意給我看你的真面目了呢?”

他大概最恨這麼一招,以前敵不過臨弦,現在又敵不過我,很快就被我煩得心浮氣躁,揮手道:“站遠點站遠點,嘰嘰喳喳吵死了,簡直和他一樣!”我撇過臉去偷笑,他大概以爲我難過了,竟然又反過來用不甚自然的口氣安慰我:“喂,你也別生氣呀,我只是不習慣!不然這樣,我把剛纔那個會發光的小東西送給你當作賠禮?”

哈哈,這真是意外之喜!我馬上見好就收,點點頭。他便真的把那東西又掏出來,遞到我手上,還教我怎麼用。我愛不釋手,一邊玩一邊問他:“這東西叫什麼名字?”

“手電筒。”他漫不經心地脫口而出,頓了頓,又似有些後悔,一隻手搭上我的肩膀,嚴肅地告誡我:決不能在外人面前使用這東西,提名字也不行。

“臨弦面前也不行麼?”我有些失望地向他確認。

“他尤其不行。”

因爲他的態度很嚴肅,我馬上就答應了。我們又走了幾步就將這條密道走到了底,爬出密道一看,只見星空深邃原野曠遠,而信陽城的城牆遠遠立於星空和原野的分界線上,他突然大喜,捏着我的肩膀大笑道:“妙計——真是妙計!”

我馬上會意:這是在稱讚當初建造密道的人,又仔細一想,就知道他在笑什麼了。我問他:“你準備利用這條密道戲弄檀音?”

“當然!”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兒了。

“別想,這可是我們保命的絕招!”我堅決表態。他馬上眯着眼睛來斜眼看我——

“你難道就沒有一點兒不服氣?”他說:“憑什麼檀音能夠坐擁天下,而你則只能屈居人下?!他只不過是投了一個好胎!”

“那就當他善於投胎吧,”我不爲所動,“善於投胎也是一種能力,他有我沒有,自然他做檀國君。”

“那你大哥他們呢?你明知道他們處境危險,你就不想幫一幫他們?”

“我若不顧性命一意孤行,我大哥纔會傷心,”我說,我很明白,目前大勢所趨人心所歸都指向檀音,我若起兵造反,於冼家沒有一點兒好處;相反,我跑了出來安分待着,或許還能成爲冼家將來的退路。

“你這孩子真沒志氣!”季遊瞪着我,有些生氣。

“激將法對我沒用,”我冷靜地盯着他的眼睛,“我可不答應讓你拿我們三個的性命去冒險。”

“可是一點兒也不危險,真的,我可以指天發誓!我只是準備開放棉城,引定安侯和他混戰,再派一隊人裝作他的使者去接收信陽。”

“你說得輕巧,定安侯憑什麼輕易出兵?信陽的城主又怎麼會輕易投降?”

“這就要看我們僞裝的功夫了!”他一見我肯聽他詳敘,馬上就興奮起來:“我們派小隊人馬在城門前拖延他一段時間,然後再大開兩邊城門,檀音行事謹慎,一定會以爲我們有埋伏,不肯馬上進入;而定安侯則暴躁自大,會以爲我們和檀音已經兩敗俱傷,肯定要來撿便宜。到時候我們就任他們混戰,自己帶着大隊人馬來信陽。我們憑空出現已經讓人十分不安,再施加一番威脅,一定能夠讓信陽人投降……”

“但是信陽人總會知道的,到時候我們怎麼從他們的包圍下逃出來呢?”

“藉助信陽的密道。”

“不好,”我搖搖頭,“這樣還不如直接藉助棉城的密道逃跑安全。”

“可是這樣能夠戲弄他。”季遊越說眼睛越亮:“你想想看,我們並沒有使檀音造成多大的損失,反而替他打開了一個可以直接進攻定安侯的缺口。他一定會覺得奇怪!你難道不想看他摸不着頭腦的可笑表情嗎?”

“容我提醒你一點,”我豎起三根手指算給這個興奮過度的人聽,“第一,檀音肯定不會覺得奇怪,他會以爲我們鼠目寸光,所以才容他和定安侯決戰;第二,信陽城內如果有檀音的人在,我們就會十分危險,用這個代價來戲弄檀音,未免太不划算;第三,就算檀音覺得奇怪,整日裡胡思亂想想掉頭髮,我們也看不到,所以你的計劃完全不可行。”

季遊聞言馬上十分泄氣地看着我。我也看着他。過了半晌,我開口了:“不過——如果計劃改一改,還是可行的。比如說趁檀音和定安侯混戰,我們離開。當然,一開始爲了使定安侯相信檀音和我們已經兩敗俱傷,我們必須在開城門前就把整個城池弄得一片狼藉,還有,派個機靈的人前去求援也十分必要。另外,棉城的百姓是無辜的,我們可以安排他們在開戰前就藉由密道撤離。鑑於密道狹窄,我們必須使他們分批撤離,且把最後一批恰恰安排在檀音入城以後——”

“這樣就可以使檀音發現密道。一旦檀音發現密道竟然可以直達信陽,他就會覺得奇怪,不明白我們爲什麼會幫他,是麼?這樣我們既戲弄了他一把,又確確實實幫了他,他日冼家有難,你還可以挾恩求報,是麼?”季遊搶過話頭後,突然眯起眼睛,“我記得你不是最不欣賞冼家人玩弄詭計麼?怎麼你也這麼擅長?”

“你錯了,我並非不欣賞詭計,只是不欣賞濫用詭計而已。”我說,然後衝他微笑:“不過,不欣賞不代表完全不會,我好歹也在冼家生活了這麼多年。”

話音剛落,看到季遊愣住了。

“怎麼了?”我奇怪地問他。

他沉默地將我上下打量了一遍,突然憋出一句話:如果你不追求旁門左道,搞不好會是冼家最優秀的弟子。我一愣,第一反應便是:似乎這句話更加適合你吧!他無可辯駁,只好瞪着我。瞪了一陣,不知怎麼,我們這兩個不良弟子竟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唉,所謂臭味相投,大概就是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