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第二天就是約定撤離的日子。
爲使檀音放心,我一整天都老老實實伴在他身邊。他似乎爲此十分開心,召見各地官員的時候面上一直帶着燦爛的笑容,使得好幾個官員都受寵若驚。到傍晚,我們用了晚飯以後在花園的涼亭里納涼,我又追問起幫忙的事情,他這才替我解惑——
“我只是命人前去送別而已。”他說得輕描淡寫。
我卻立刻想到這確實是一步好棋:用這種方法向那些仍然執迷不悟的分家表態——再沒有比這更好的幫助大哥的辦法了!
“謝謝你,”我誠懇地說,“送別的人出發了麼?他們會何時回來?”
“我知道你要見他們,所以命他們一返回就來複命。時間嘛……大概會在午夜吧!”他這樣說完,頓了一頓,又道:“知道你今晚會睡不着,我陪你一起等。”
我笑了笑,這次反而沒有再說道謝的話。
這件事情如果能夠順利完結,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用再掛心冼家,也許就能夠專心研究我的新法了吧……這樣想着,心情真是前所未有的輕鬆!懷着這種輕鬆的心情,我一直等到很晚——這期間用來消遣時間的果盤和酒水已經撤換了好幾次,可是被派去送別的人卻遲遲沒有回來。
我擡頭望天,只見夜空不知何時已經被雲層遮擋得嚴嚴實實,而月亮也被遮擋在一片烏雲之後,不禁有點不安。
“都到這個時候了,應該快回來了呀……”檀音也在喃喃自語。不過他說完後,見我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馬上就安慰我說:“我派去的人同你大哥很熟,可能他們多說了兩句話也不一定,不要着急!”
我點點頭,心裡安定了些,然而卻再也無心同他閒談。他見我這樣,也不生氣,反而握住我的手陪我一起默默等待。
不知不覺,天空開始泛白。
我甩開他的手猛地站起來,想說點什麼,然而看着他同樣熬了一夜後有點疲倦的神情,卻又說不出來——於是只好煩躁得來回踱步。來來回回不知走了多少遍以後,園子裡終於響起了第三個人的腳步聲!
那是沉重的、急促的腳步聲。
我一聽到便立即迎了上去,繞過假山,果然看見一個矮矮胖胖的官員正急急忙忙往這邊來。
“怎麼回事?”
檀音的聲音在身後不遠處響起。
那人看到檀音竟然迎了出來,愣了一下,隨即一下撲到他腳下慌慌張張地說:“回、回稟王上,死、死、死了!所有的人都死了!”
什麼?!
這人摸不着頭腦的話宛如一塊沉重的大石從天而降,將我忐忑不安的心砸得透涼!
檀音一把將他從地上揪起來,惱怒地大聲道:“說清楚!什麼死了?!”
那人戰戰兢兢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我的耳朵裡,他說:冼家的人都死了——他趕到那裡的時候,冼家的人就已經全都死了!他沒有找到活人,只找到一地屍體!
我聽了這話,只覺得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我也想揪住那人的衣領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然而竟全身麻木,半晌不能動彈!
“尋道!尋道!”
恍惚間聽見有人急急地喚我的名字,又感覺有人迅速地扶住了我。我定下神來一看,這人正是檀音,不禁一把將他推開,轉而去抓那矮矮胖胖的人——
“誰死了?大哥呢?!”
說完後,立刻意識到這樣的質問沒有任何意義,我馬上丟下他往園子外面跑——
馬!我急需要馬!現在誰說也沒有用,我要親眼去看!!
“尋道,你冷靜一點!我去叫人備馬,我們立刻就趕過去!”
跑了兩步,被人用力抱住在耳邊這樣大吼,我這才從憑本能處理事情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大哥不會有事的,是麼?你答應過我他不會有事!”我緊緊地抓着檀音的手,抓得我自己的手都生疼!
“不會有事的!”他盯着我的眼睛一遍一遍地保證。
我沒有心情去研究他此刻複雜的神情,一等到有人將馬牽來便推着那個矮矮胖胖的人跳上馬,然後跟着他急急忙忙地往邊境趕。趕到邊境後,那人將我帶到一處大宅,我跳下馬踢開門,一看:竟然真的有一地屍體!!心裡一沉,又慌張,結果竟然被門欄絆倒,結結實實跌了一跤!
“小心!”
檀音把我扶起來,我這才發現他竟然也跟來了!但我無暇管他,我起來後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查看屍體腰間的配飾——
果然……
這些人的腰間真的掛着冼家獨有的配飾……
一旦確定這一點,我的手就不自覺地抖了起來。我開始注意這些人的臉,同時祈禱其中不要有大哥……
屍體被一具緊挨一具地擺放着,從大宅的院子一直襬到裡間。我一具一具地查看,每發現一個陌生的面孔,就鬆一口氣,同時又難受又提心吊膽——這其中的滋味,真真是難以言說!我一連看了上百具面色發青發黑的屍體,待看到最後一個,發現其中沒有大哥、也沒有爹爹他們的時候,又是狂喜又是擔心,同時又覺得身體突然一陣發軟,竟然就這麼直挺挺地昏了過去!
“尋道!”
最後聽到的,是檀音的驚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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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目光正好和檀音撞到一起!
他應該是正準備替我擦汗,所以手上還拿着一條可笑的綢巾。
可他一見我醒過來就瞪着我開始罵人——
“你這個笨蛋!你以爲你是誰?喝了大半夜的酒、趕了半天的路、又跌跌撞撞地去翻那些中毒的屍體——你還想想不想要命?!”
“哪有那麼誇張,只是一時情緒起伏過大導致昏厥而已……”我一面反駁他一面想要坐起來,結果卻被他眼明手快地按了回去。
“你跌在地上的時候跌傷了腿,昏倒的時候又吐了一口血,自己一點自覺都沒有嗎?”他一面把我按在牀上替我擦臉一面憤憤地道,拿開綢巾後,見我茫然地搖搖頭,頓時眉毛一揚,模樣更兇了!
我眼神遊移。
“那些人是冼家的人,可是其中沒有大哥。”我對他說,明知道他或許並不感興趣,卻還是情不自禁地開口——或許只有用這種方法,我才能獲得一點“大哥真的平安無事”的真實感吧!
他聽聞後先是一怔,而後眉眼漸漸變得柔和。
“你大哥沒事,”他將手貼在我的額頭上,說:“他一定會沒事。而且我已經派人去查這件事情了。”
我一動不動,靜靜地感受着他手掌的溫暖,良久後,問:“不是你乾的?”
“不是。”
他回答得十分堅定。
所以即便眼下看來根本沒有別的可能,我還是願意相信他。
真的,直到這一刻我才發現自己竟然一直是這麼相信他,以至於很多時候我不得不告訴自己:要警惕他、要懷疑他,否則對不起冼家多年的教導!
人總是在關鍵時刻才能發現自己真正的心意。
而我真正的心意,就是我始終信任着他——哪怕我常常把他的一切行爲都往最壞的方向懷疑。
我實在辜負了冼家拿出無數血淋淋的例子教導自己的心意。
想到這裡,實在很沮喪,我於是抓住檀音想要收回的手,將它緊緊地握住。
檀音見狀又是一怔,而後將綢巾隨手丟到桌上,然後坐在牀邊,一言不發地反握住我。
我們就一直這樣沉默地握着手。
雖然他什麼都沒有說,但我卻覺得自己受到了安慰。
所以心情平復了以後,我就對他說:我要親自來查這件事情。
他說好,只是堅持要派個人跟着照顧我,免得我追查起來又不顧自己的身體。
我自然是答應了。
所以在他的監督下用了晚飯以後,我就獨自來到那個矮矮胖胖的官員發現屍體的地方。
這是冼家密道的出口。
檀音說冼家百口人死於毒酒,這不是陌生人做得來的——即便是被派來送別的使者向大哥他們敬投了毒的送別酒,也不必每個人都喝——兇手是冼家內部的人員已經毋庸置疑,我現在只關心兩件事情——
第一件,是誰在幕後指使。
第二件,是大哥現在在哪裡,他又是否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