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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樣的一座城池呀!
朝陽剛剛升起,城門口已經熱鬧無比!我們只不過駐馬觀望了一陣,扛着農具出城的人和推着拖車進城的人來來往往,竟已經走過了好幾批——這同當日我進永春時所見到的場面,簡直是鮮明對比!
禹從文原來還說要摸一摸城牆,見了這個場景,馬上把原來的念頭拋到了腦後——
“好傢伙!竟然這麼熱鬧!”
他說着,竟然忘記了身後的檀音等人,跳下馬便拖着我的手臂興致勃勃地往城內擠。
而我的激動也不下於他——我雖然原就知道渺京十分繁華,但是想象和親眼看到畢竟不一樣。我們隨着人流擠入城內時,真真是彷彿着了迷,差點兒連手中的繮繩都放掉!待進入城內,看到挨着城門的一條大街兩邊店鋪櫛比如林,半空中飄揚的全是各店鋪的彩旗;而街面上人來人往,時不時有轎子推車馬車穿梭其間,我倆傻了——徹底傻了!
“這纔是太平盛世啊!”禹從文喃喃道:“若我檀國也能這樣,我就是戰死沙場也值了!”
是呀!這樣的繁華,是多少人的夢想?
但是隻有他做到了!
我知道是他!
我站在這熙熙攘攘的人羣中,看着五月的朝陽下,人人都是一副幸福滿足、志氣高揚的模樣,真想大叫幾聲他的名字——
錢緒!
錢緒!!
我一直想追求的,可不就是這個麼?
但是在我還不知道該如何開始的時候,他竟然已經做到了!
多麼偉大的人吶!
我激動得簡直無法言喻!
過了好久,我才感覺手臂一陣疼痛,轉頭一看,是奇正捏着我。
奇說:“你做什麼?跟抽了魂似的!”他聲音壓得極低,神情十分不悅。
我知道他最不喜歡我這樣——他大概認爲我激動得沒緣由吧——往常我最在意他的想法了,但是現在,我不知怎麼,竟然一點兒也不擔心這個了!我把手往前方一指,對他說:“這就是新法推行的地方!看看這人流、看看這些店鋪和這些車馬——我知道這一切都得益於新法!”
奇微微蹙眉,還沒來得及說話,錢伶便插了進來——
錢伶微微一笑,眼神柔和地看着我說:“你讀過渺京的歷史吧?”
我點點,一想到他就是那個人的後代,差點兒便要激動得撲過去!
但是我總算沒有對不起冼家多年的培養,硬生生把這股激動給掩下來了。我只是對他說:“是,我雖沒有拜讀過新法,卻知道這地方是因新法的推行才慢慢發展起來的。新法雖然頒佈了二十年,但是實際推行的時間只有十年。十年後新法面目全非,這裡仍然如此繁榮,可見新法果然非同凡響!如果當初錢緒不死,岐國君不退位,新法能夠堅持下來,那——”
“那就未必會有今日了!”錢伶忽然打斷我。
我一愣,十分不解,看向他時,只見他的笑容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神情淡淡的,眼神也不再柔和。他說:“你知道新法,這很好。可是你也不要看高了新法。當日新君對新法下禁令,也不是全無道理,這其中的緣由,你在渺京住段日子,慢慢就會知道了。”說着,他將眼睛轉開,再也不看我了。
他身爲錢緒的後人,卻這樣潑新法的冷水,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我一愣之下,下意識地去看檀音。然而檀音的反應卻令我十分不安:他曾立志用新法來改革,如今新法遭到詆譭,他第一時間關心的,卻不是這其中的緣由,而是錢伶的心情!我看着他輕聲地詢問錢伶是否因勾起傷心事而難過,只覺得心內一涼。
我看向奇。
我忽然很想問他:怎麼辦?
但是奇見到這一幕,卻並不意外。
我的心情頓時沉重了起來。
自下山後,檀音雖然沒有直接做過承諾,但是我卻知道,他一定會全力支持我的主張。
仔細想來,當初這種自信,是從哪裡來的呢?
我忽然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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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後,檀音報了個名字,銘生領着我們前去投宿。
這人肯定是檀音早年便安排好了的。也不知他在岐國混了多久,家宅竟然比得過我們本家!
檀音看到這人的宅第,似乎對他十分滿意,連連稱讚。那人接待檀音十分恭敬,待我們也異常殷勤。
這個良好的開始似乎預示着一切都將順利。
但是第二天,現實便打碎了我們的美好錯覺——
檀音無法約見他的姑母。
他插在岐國的得意屬下,雖然家財萬貫,卻無法使他秘密進宮。我們都覺得不可思議,而檀音,他簡直是大怒了!
記得當時他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立時便一腳將伏在地上的那人踢得滾了老遠。他怒吼說:“你身爲岐國巨賈,家財無數,竟然不知收買官員結交公卿籠絡人心?!你竟這般愚笨,我要你何用!”
那人聽聞此言,連連叩頭說“饒命”,又說“其中緣由,國君確實不知”。檀音見他如此,只當他在推託,當下氣得發抖,幸好一邊錢伶拉住他。
錢伶勸說:“岐國體制,確實不同於檀國。他這樣的也並不奇怪,你且好好聽他說完。”
檀音忍住氣,揮揮手,那人才敢顫着聲音將其中緣由一一道來——
原來當初岐國改制鼓勵庶民行商,使得許多巨賈迅速崛起。這批人家財豐厚了以後,大肆購買土地,又收買官員結交公卿,一時風頭之盛,更盛舊日的名門望族。這些名門子弟見狀,十分不服,便常常在行商過程中給他們使絆子,又慫恿大臣修改法令,使商販的賦稅、勞役加重,更使他們行商極爲不便。
這些巨賈自然十分氣憤,於是一方面聯合起來抵制舊日的望族們行商,一邊紛紛謀求官職參與朝政。如此兩相爭鬥,引起無數惡果,惡果之一,自然就是這人今日無法使檀音進宮了。
想想也理所當然,若這些巨賈能輕易接觸到皇族,這場爭鬥便早就結束了,何用延續到今天!
但我們來之前,只聽說新法使岐國產生了許多商賈,竟未曾料到還有這樣的事情!
沉默半晌,我問檀音:“你當初是否還有其他的安排?”
檀音搖搖頭說:“只安排了幾個人來行商。那些名門望族,便是他們肯,我也不敢信任。”
那麼,難道就被困在這裡了?
我想了想,又道:“既然如此,只有我們現在臨時去結交那些名門望族了。我們只說是由外地遷過來的,可好?”
檀音揉揉眉毛,嘆一口氣說:“暫時也只有這個法子了。只是這要經營到幾時纔有成效?”
“若有人引薦便好了吧!”錢伶說。
我和檀音同時一愣,然後大喜——
“莫非你已有人選?”
錢伶一笑,道:“我跟着你們,可不就是爲了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