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
時音慢慢回過神來,突然“呵”了一聲,臉上浮現出一抹慘淡的笑意。
“你爲什麼不瞞我更久一點呢?”
她擡眸望向他,蒼白無血色的臉上,是散漫的笑意,“你明明早就知道了。”
左臂的傷,手機密碼,還有這把刀。
在她質問他的時候,他還巧妙地、輕描淡寫地解釋了一切,讓她真的誤以爲,他和當年那個巷子裡的男人是天差地別,他是高高在上的祁嘉禾,跟那種人不能相提並論。
難怪在她被綁架之後,他對她的態度明顯變好了,原來不過是因爲意識到了她就是當年那個女孩,覺得愧疚纔想要彌補。
她還以爲,是兩人的關係終於有所改善了,是他終於看到了自己的好。
可笑至極。
她自始至終,都被他耍得團團轉。
渾身的力氣和溫度似乎都被抽乾了,冷到刺骨的寒意直逼心肺,胸膛起伏之間,連呼吸都變得鈍痛不已。
她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祁嘉禾,看着他緊抿着脣一言不發,看着他用漆黑的眼眸直視着自己的臉。
記憶中那道高大的黑影和他此刻的形象完全重疊,時音開始遏制不住地渾身發抖,難以言喻的反胃感襲上來,她連站立都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她緊緊捂着嘴巴,雙目死死盯着他的臉,似乎要將他的模樣刻進血液裡去,銘記致死。
她過激的反應終於引起了祁嘉禾的不忍,他微微擡起手,似乎想要做些什麼。
“我……”
那雙黑眸裡滿盛着情愫,像是愧疚,也像是難過。
時音猛地後退一步,下意識擺出十足的防備姿態,警惕地盯着他,雙目微微泛起一層緋色。
祁嘉禾看着她的動作,一種難言的晦澀痛楚在胸腔處一下一下蔓延開來,窒息般的難過涌上來,令他心魂震顫。
是,她本該這樣厭惡他的,這是他應得的,因爲他的私心,這一天已經來的夠遲了。
所以坦然接受吧,無論她做出什麼抉擇。
他慢慢放下了手,五指在身側緊握成拳,因爲太過用力,連關節都有些隱隱痛。
“時音。”他輕聲叫她的名字,嗓音有些啞,“對不起。”
遲來了六年的道歉,他不想爲自己做任何辯駁。
錯了就是錯了,無論原因是什麼,他終究是做了。
他也想過自己會不會成爲某人夢裡終年難以磨滅的夢魘,而現在,那人就站在了他面前。
說是造化弄人也好,說是命中註定也罷,這句“對不起”說出口,祁嘉禾突然覺得無比暢快輕鬆。
因爲他至少,還有機會對她道歉。
哪怕從前他做了再多的錯事,從現在開始,也是時候做個了結了。
這句道歉所隔經年才終於來到她面前,時音冷眼看着他,眼神沒有一分動容。
眼前的人和往日高冷清雋的模樣大相徑庭,臉上竟然還有幾分受傷一般的神色,這種反差讓她覺得有些不真實。
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以爲這一切都是自己臆想出來的,祁嘉禾仍舊是那個高高在上、冷漠犀利的祁嘉禾。
“爲什麼告訴我?你明明可以選擇瞞我一輩子的。”好一會後,她開口問,“難道是因爲發現我對你動心了,所以良心過不去嗎?”
祁嘉禾緊抿着薄脣,沒有作答。
爲什麼?
因爲他也動心了。
可潛意識裡,他知道,自己是不配的。
曾經險些侵犯了她,還害得她落下了經年的心理陰影,他怎麼能若無其事地瞞着她繼續相安無事地生活下去?
哪怕他真的有那麼一瞬動過這種念頭,可現在也是時候該清醒了。
所以他選擇坦白,選擇直面接受結果,選擇對她剖析一切,及時止損,對她,也是對自己。
她有權知道真相,有權知道……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原不原諒我,都取決於你自己。”
良久,祁嘉禾纔開了口,語氣裡滿含濃郁的沉重。
“你想怎麼做,我都尊重你。”
他不過是個自私又心機深沉的普通人,也曾經妄想過掩埋自己所有的不堪,在她面前表現得理智而完美。
但總是命運捉弄人,兜兜轉轉,她竟然纔是那個見證過他不堪的人。
所以,瞞得住嗎?還不如趁早解脫。
如果不是她今天說的這番話,他或許還準備瞞她更久。
因爲他突然明白過來,時音比他坦誠多了,至少她敢直面自己的心,而他連觸碰那道禁忌的勇氣都沒有。
這樣的他,居然還妄想兩人能夠相安無事地走下去。
他從意識到真相的那一天開始,就一直在瞞着她,更準確地說,是在欺騙她。
他用自己精心僞造的人設,把那些骯髒的東西都掩蓋了起來,讓原本有權得知真相的她無法窺得一二。
多麼下作又虛僞。
而如今,她站在他的面前,目光中滿是毫不掩飾的失望和驚痛,好似一直追逐的光瞬間破滅,那雙往日裡澄澈清靈的眼睛也逐漸暗淡下來。
他知道,他已經失去了。
都是他應得的。
“你做過噩夢嗎?”時音看着他。
“那天過後的整整一年的時間裡,我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我一閉上眼,想到的就是那條巷子裡發生過的一切。我大把大把地掉頭髮,無休無止地做噩夢。我不停地想,爲什麼是我。”
“我從小到大沒有做過什麼壞事,我遵紀守法,努力上進,我認真對待身邊每一個人。就因爲我貪圖省事,走了一條回家的捷徑,這種事就落在了我頭上。”
“從那以後我每次看到巷子,甚至每次看到血,都會想起那天晚上的經歷,就像被人硬生生按着頭一遍遍重溫恐懼一樣,你知道那種痛苦嗎?”
祁嘉禾目光微慟,神色怔然地看着她。
他當然不可能感同身受,甚至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還慶幸自己當初及時收了手,沒有對那個女孩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但在發現那女孩就是時音之後,他突然就明白了自己錯得有多麼離譜。
生活從來都如陽光般燦爛光明的她,突逢這樣的變故,哪怕生理上沒有受到真正的侵犯,心理上也已經被毀了一半。
就像一張白紙上暈開了黑色的墨點,扎眼又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