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猶如晴天霹靂一般,所有人都呆在那兒,看了看英翔,又看看英修羅,半晌沒反應過來。

英修羅似乎有些困惑,仰頭看了英翔一眼。英翔低頭對他笑了笑,示意沒關係。英修羅便恢復了大大咧咧的模樣,滿不在乎地打量起面前的兩個小孩來。

他拉了拉英翔的手,問道:“哪一個是我叔叔?”

英翔拉過英飛來:“就是他。”

英飛雖然只有八歲,卻儼然是個安靜溫和的英俊少年了。他笑嘻嘻地握住英翔的手,好奇地看着英修羅。

英修羅打量了他一會兒,嘴一扁,很是忿忿不平:“這太不公平了,怎麼我的長輩個個都這麼年輕?現在又冒出來一個比我還小的叔叔,太沒道理了。”

黎遠望和江離嗤地笑出聲來,其他人也都笑了。氣氛頓時輕鬆起來。

江離過去摟住他的肩,仔細看了他半晌,柔聲問:“你媽媽是不是依露遜?”

英修羅連連點頭。

“一看你這雙眼睛就知道了。除了依露遜,我還沒有看見過別人有這樣的眼睛。”江離很感慨。“我跟你媽是好朋友。唉,很多年不見了。”

英修羅喜出望外:“真的嗎?阿姨你真的是我媽的好朋友?”

“真的。”黎遠望也過來仔細打量着他。“我也見過你媽好多次呢。”

“太好了。”英修羅歡喜地雀躍不已。“那……你們說說我媽長的是什麼樣子,你們有我媽的照片嗎?我媽是怎樣一個人?我爹地老是說不清楚,只說我媽是個了不起的人,可我想知道得更多一點。”

江離和黎遠望越聽越覺得不對勁,擡頭看了英翔一眼。英翔的臉色陰沉下來,輕聲說:“依露遜生下他就去世了,他從來沒見過他媽媽。”

江離一聽,不由得蹲下身抱住了英修羅,無比憐惜地說:“可憐的孩子。”

英修羅倒沒覺得自己可憐,只是起勁地問她:“阿姨,你是不是叫江離?”

江離驚訝地笑道:“對啊,你怎麼知道?”

英修羅笑容可掬地說:“我媽留給我的電腦裡有記錄。”

江離有些好奇:“你媽在電腦裡有說起我?”

“是啊。”英修羅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我媽在電腦裡說她的朋友很少,不過,她說這些朋友都是形容似人而實際不是人的衆生。呵呵,我媽用天龍八部裡的人物形容你們呢。”

“真的?”江離問他。“那我是什麼?”

“我媽說你是乾達婆。”英修羅十分好奇。“江阿姨,你真的可以不吃東西,只靠香氣活着嗎?”

江離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纔好,忍不住揪了一下他可愛的面頰,笑道:“當然不可以。”

英修羅想了一下,又問:“那……你是不是會變魔術?”

江離搖着頭,哈哈大笑。

黎遠望俯下身瞧着英修羅,好奇地問:“乾達婆是什麼?”

江離替孩子答道:“是一種不吃酒肉,只靠香氣作爲滋養的神,也是樂神之一,身上會發出濃冽的香氣。因爲香氣和音樂都是縹緲隱約,難以捉摸的,所以,乾達婆在梵語中又是變幻莫測的意思。他們把魔術師也叫乾達婆,海市蜃樓叫做乾達婆城。”

黎遠望大爲讚歎:“依露遜說得很準確啊。”

英修羅瞧了瞧這位身材魁偉、英氣勃勃的叔叔,嬉皮笑臉地說:“你一定是黎叔叔了,我媽說你是龍神。”

“真的?”黎遠望大喜,對江離說。“你看,還是人家依露遜對我的評價比較中肯。”

江離大笑:“得了吧,你知道龍神是什麼?四肢發達,頭腦簡單。”

黎遠望立刻問英修羅:“龍神是什麼?”

英修羅一本正經地說:“天龍八部裡,一天,二龍,是爲八部之首。古印度人對龍很尊敬,認爲水中生物以龍的力氣最大,因此對德行崇高的人尊稱爲‘龍象’,如‘西來龍象’就是指從西方來的高僧。古印度人認爲下雨是龍從大海中取水灑下人間,中國人也接受這種說法,在過去的歷本上註明幾龍取水,來表示一年雨量的多寡。”

黎遠望聽得似懂非懂,不過也一本正經地點頭。

衆人瞧着他倆,都覺得好笑。

英翔拉過英修羅,帶到英奇面前:“叫爺爺。”

英修羅聽話地叫了聲:“爺爺。”

“好孩子。”英奇微笑着撫了撫他的頭。“爲什麼現在纔來找爸爸?”

“是我媽要求的。”英修羅笑嘻嘻地說。“等十年以後,如果爸爸還是獨身一個人,就來找他,免得他太孤單。如果他有家了,我就不來了,免得他們爲我打起來,鬧那個……家庭糾紛。”

江離和黎遠望都忍不住笑出聲來,其他人也全都笑了起來。

桂妙然張羅着:“好啦好啦,趕緊吃飯吧,菜都涼了。”

英修羅看了看她,擡頭詢問地瞧着英翔。英翔笑道:“叫奶奶。”

英修羅頓時張大了嘴:“啊呀,奶奶你好年輕啊。你一定也是乾達婆,會變魔術,要不然就是吃了長生不老藥……”

英翔聽他越說越漫無邊際,趕緊拉住他:“好了好了,吃飯吧。”

他們坐到餐桌邊,桌上滿滿的都是菜。

英修羅顯然餓狠了,端起碗來就狼吞虎嚥。

桂妙然趕緊說:“慢點吃,小心噎着。”

英翔坐在兒子身旁,一直笑着看他,偶爾替他夾菜。桂妙然也頻頻把山珍海味、雞鴨魚肉往他碗上堆。他卻大叫起來:“我不吃這些啦。我是素食者,是動物保護主義者。”

人人都感到很奇異,看了看英翔。英翔也是微微一挑眉。

黎遠望忍俊不禁:“哈,這倒是巧得很,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於是,英翔和桂妙然又替他把葷菜拿出來,改給他夾素菜。幸好因爲英翔要來的緣故,他們做了不少素菜。這下,英修羅來者不拒,一掃而光。

人人都忍不住好奇地看着這個忽然冒出來的精靈古怪的小子,他則洋洋自若,渾然不覺,可愛到極點。

江離看着他那雙酷似依露遜的眼睛,到底沒忍住,冷冷地對英翔說:“你倒是早生兒子早享福,不勞而獲。”

英翔知道她爲什麼發作,微帶歉意地看了她一眼,沒吱聲。他確實是對不起依露遜,實在無辭可辯。

黎遠望擡手放到江離肩上,輕輕摟了摟她,示意要她剋制,別在孩子面前讓英翔難堪。江離便恢復了冷靜,笑容可掬地看着依露遜的兒子。

黎遠望也瞧着那小子,忽然笑道:“哎,小翔,我可真沒想到,你兒子居然是這個性格,哈哈,一點也不像你,阿彌陀佛,謝天謝地。”

英翔橫了他一眼,仍然沒吭聲。他沉默如故,臉上卻有着一種罕見的溫暖的笑意。

英修羅很不高興地看着黎遠望:“我爸怎麼了?我爸很好啊。我怎麼不像我爸?我爹地說我跟我爸長得一模一樣。”

江離推了黎遠望一掌:“就是,你會不會講話?不會講就閉嘴。”

黎遠望趕緊改口:“是啊是啊,我跟你爸開玩笑的,其實你們父子倆像得很,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英修羅這才轉怒爲喜,衝着他笑了。一輪猛吃之後,他放下碗,自言自語道:“嗯,我先歇口氣再吃。”

大家瞧着他那稚氣可愛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全都忍不住好笑。

英修羅這時才發現英翔不怎麼吃東西,便說道:“爸,你怎麼不吃啊?這菜不錯。”他作大人狀,一本正經地評價着。

黎遠望笑個不停,一口湯差點嗆在喉嚨裡。

英翔微笑:“我的胃不好,吃得不多。”

“哦。”英修羅便不再探究這個問題了。

黎遠望逗他:“哎,修羅,你剛纔還沒說完呢,你媽說你爸是什麼牛鬼蛇神呢?”

英修羅驕傲地說:“我媽說我爸是夜叉。”

英奇似乎微微一震,隨即看了英翔一眼。英翔感覺到了,擡眼與他對視一下,輕輕搖了搖頭,表示從來沒跟依露遜提過有關自己工作的事。英奇的眼裡流露出一絲疑惑。

黎遠望仍在逗着這孩子:“啊呀,夜叉是惡鬼呀,你媽對你爸的評價可不怎麼樣啊。”

“你懂什麼?”英修羅一聽就急了。“夜叉在佛經裡的本義是能吃鬼的神,又有敏捷、勇健、輕靈、秘密等意思。佛經上說:‘夜叉有三種:一、在地,二、在空虛,三、天夜叉也。’現在的人說到‘夜叉’,都只知道是指惡鬼,其實他們根本不懂。在佛經中,有很多夜叉是好的,譬如,夜叉八大將的任務就是維護衆生界。我媽說我爸就是維護衆生界的那種夜叉。”

英翔看着兒子漲紅了臉替自己辯護,不由得笑着摟了摟他的肩:“好了,你黎叔叔跟你開玩笑呢。”

英修羅這時才意識到黎遠望在故意逗他。他盯着這個笑得前仰後合的叔叔,眼珠骨碌碌地轉着,似乎在打什麼古怪主意。

大家開開心心地吃完飯,英翔對兒子說:“你跟黎鷹弟弟和英飛叔叔去玩吧。”

英修羅點了點頭,英飛和黎鷹都歡喜地跑過來,拉着他上樓去。樓下的大人們都聽到英修羅一邊走一邊壓低了聲音威脅英飛:“先告訴你啊,別讓我叫你叔叔,否則不跟你玩了。”

英飛的性格很溫和,聞言便道:“你就叫我名字好了。”

三個孩子高高興興地上樓,進了英飛的房間,砰地關上了門。

江離幫着桂妙然收拾着餐桌,黎遠望親熱地摟着英翔往客廳走,笑道:“哎,你今天看到這小子的時候,什麼感覺?是不是嚇了一大跳?”

英翔沉默一會兒,點了點頭。

黎遠望忽然十分感慨地嘆道:“依露遜對你可真的很好啊,爲你生下兒子,又讓他跟着你姓,現在還讓他來找你,真是一點也沒怪過你。現在我同意江離他們那些文人的說法,上輩子,一定有誰欠過誰的。”

英翔無言以對。

直到現在,他內心裡深深的震盪也仍然沒有平息。在他這一生中,惟一辜負了的人就是依露遜,而給了他一切卻什麼都不計較的人卻也是這個奇異的女子。他一直以爲,自己或許只是她生命中的一個小插曲,早已被她拋在腦後,成了過眼煙雲,可是萬萬沒想到,自己卻成爲了她一生的結局。

沉默半晌,他輕輕嘆了口氣:“總之,是我對不起她。”

黎遠望的心裡也是這麼認爲的。很顯然,這樣的結局是無法挽回或者改變的了。他輕輕拍了拍黯然神傷的英翔,安慰道:“沒關係,你來生再當牛作馬,報答她好了。”

英翔實在笑不出來,又長嘆了一聲。

這時,英奇和桂森坐在客廳一角,低低地交談了一會兒,英奇便叫道:“小翔,你過來一下。”

英翔依言走過去,坐到他們對面。

英奇低聲說:“你明天帶這孩子到951醫院去,桂院長安排你們做一個DNA測試。”

英翔沒吭聲。

“必須得去。”英奇的語氣很堅決。“你應該知道你工作的性質。這個孩子到底是不是你兒子,我們得確認。”

英翔一生都對父親很順從,此時聽着他的話,忽然露出了疲倦的神情,但還是點了點頭:“好,明天一早我就帶他去。”

英奇遲疑了一下,輕聲說:“你也不用跟那孩子明說。”他不想讓孩子的心有受傷的感覺。

“不必騙他。”英翔立刻說。“他來找我的時候就說過了,他願意去驗DNA。”

英奇一怔,覺得更加疑惑。一個小孩子,這性格也太奇突了吧?

就在這時,樓上響起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隨後英飛的房門被猛地撞開,英修羅與黎鷹扭打在一起,一路滾下樓梯。英飛左手握着一瓶碘酊,右手拿着一包消毒棉籤,斯斯文文地跟在他們後面,似乎準備等他們打完了,替他們處理傷勢。

黎遠望很感興趣地看着兩個扭打的孩子,既不勸,也不拉。

很快,英修羅便將黎鷹壓住了。他騎在黎鷹身上,左手擰住他的雙腕,右手提起拳頭就打了下去。

“住手。”英翔大喝一聲。

英修羅這才及時收住已打到黎鷹胸口的小拳頭。

“放開他。”英翔喝道。

英修羅很不服氣地放開黎鷹,爬起身來。

英翔教訓他:“他比你小,就算你打贏了,又有什麼光彩?”

英修羅一想,很覺有理,便走回到英翔身邊,咕噥道:“不打就不打。哼,就算他比我大,那也打不過我。”

黎遠望哈哈大笑:“這才叫虎父無犬子,好樣的。”

英翔的神情緩和下來,看着兒子,微微一笑。隨後,他對衆人說:“修羅今天第一天來,也累了,我們就先回去了。”

大家都知道他身體不好,孩子也是第一天來,確實應該回去休息了,便都不再留他,讓他帶着孩子走了。

回到家,英翔將英修羅領到二樓上的客房。他掀掉牀罩,拿出被子來放到牀上,對兒子說:“你就睡這兒吧。”

英修羅點了點頭。

英翔一一指給他浴室、廚房、書房和自己住的臥室,然後對他說:“洗了澡睡吧。我們明天一早去你桂爺爺那裡,驗DNA。”

英修羅聽話地點頭。

待兒子洗過澡,英翔又陪着他進了客房,看着他上牀,替他蓋上被子。隨後,他起身走到門口,關上燈,準備離開。

英修羅忽然在他身後叫道:“爸。”

英翔轉過身,看着他。

英修羅戀戀不捨地說:“爸,你還沒有抱過我。”

英翔心裡一熱,走回牀邊,將他緊緊地抱進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