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傍晚,英翔才從昏睡中醒過來。

英修羅立刻笑逐顏開地捧進來一碗紫熒熒的藥湯,喂他喝下,然後一本正經地宣佈:“你現在不能動腦筋,也不能用力氣。昨天夜裡你累壞了,下次我再也不讓你管這些閒事,我也不管了。”

英翔笑着說:“管還是要管的,黎叔叔是跟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而且救過我好幾次,你說該不該幫?”

英修羅想了想:“那倒是該幫的。不過,你不可過於勞神。”

英翔笑道:“好,小神醫,聽你的。”

英修羅一聽,頓時手舞足蹈:“是啊,我就是大名鼎鼎的修羅小神醫,不過只治你一個人,這叫專科大夫,哈哈哈哈。”

英翔也笑。忽然,他又想起了昨夜的擔憂,還是覺得不放心,又忍不住叮囑了一遍:“修羅,記住我昨天跟你說的話,昨夜的事,你跟誰都不能說。還有,不管是誰問你,你都說不知道。即使是爺爺或者黎叔叔問你,你也要說什麼都不知道。明白了嗎?”

英修羅使勁點頭:“爸,你放心,你跟我說的話,我句句都記得,件件都聽從。”他一臉認真的神情,特別可愛。

英翔看着他,滿足地輕輕嘆了口氣。

英修羅又歡喜地對他說:“爸,這裡下大雪了,哈哈,我可以去溜冰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滑雪。”

英翔微笑:“滑雪是不行的,溜冰還成,好像這裡靠山的那邊有個湖吧,冬天是搞成了溜冰場的,不過我從沒去過,你自己找找看。”

第二天,英修羅便找到了那個溜冰場,回來興高采烈地對着英翔描述了一番,隨即在網上買回來最好的名牌溜冰鞋,每天都會在冰場上玩很久。

對英翔來說,這段時間過得很快。他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但身體卻感覺越來越輕鬆。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裡裡外外都有一種清爽乾淨的感覺,彷彿十年來沉澱淤積在身體各個部分的所有污濁、沉重、黑暗的東西都在被清除出去。在他昏睡的時候,那些藥在他的五臟六腑和神經系統中穿行,替他清潔着身體的每個角落,同時在一點一點地修復着已是千瘡百孔的每個部分。

以前,他常常生活在極度的疼痛中。甚至連微風拂過,他都會覺得有千萬柄利刃從他的臉上、手上、身體表面劃過,痛不可當。活着對他來說只是折磨,根本毫無生趣。到最後,疼痛已經成爲了他生命中的常態,他也已經習慣了這種痛苦。現在,哪兒都不痛的感覺讓他覺得真是太輕鬆太愉快了,這是健康人無論如何不會理解的。

這時,英修羅叫來的那些精靈機器人都離開了,只有盤古留了下來。

盤古除了協助英修羅進行日常的製藥工作外,主要是幫助英翔平時的活動。英翔現在虛弱至極,幾乎一點力氣也沒有,盤古會在英翔睡醒後,把他抱到樓下的沙發上坐坐,有時還會幫他清潔身體。

英翔留意到,盤古和英修羅之間的關係似乎十分親密。他甚至感覺到,如果不是自己的錯覺的話,這兩個人簡直是親如兄弟。盤古對英修羅的態度就像英修羅對英翔一樣,既言聽計從又關懷得無微不至。他有時候會暗暗稱奇,但從沒向他們探聽過。

這個時代,機器人其實已滲入了普通平民生活的方方面面,但都是單一功能的機器人,只能按照人類事先輸入的程序執行某種機械化的工作,並沒有自主意識和臨機處置的能力,也就是說,他們仍然不具備與人的思維類似的功能。可是,這個盤古卻跟真正的人差不多,如果不是事先說明,真的很難看出他們與人類有什麼區別。他們不但有超越人類的邏輯思考能力和臨機處理能力,甚至擁有與人類相似的感情,有自己獨特的性格。盤古的性格就很活潑、熱情,同時又成熟、冷靜,都是積極的光明的東西,陰暗齷齪的想法半點也沒有,簡直堪稱完美。

不管怎麼說,由機器人來照顧他的日常起居,英翔的心裡覺得比較自然,他實在無法容忍由不相識的人諸如保姆、護士來接觸他的身體。單從這一點來看,英修羅簡直就與他心靈相通,不用他說出來,兒子馬上就很清楚父親的想法了。

接連數日的大雪紛飛之後,外面滴水成冰,室內卻溫暖如春。

這一天,英翔坐在屋裡,正心情輕鬆地看着窗外銀裝素裹的美景,門便被推開了,英修羅樂呵呵地進來,興沖沖地對他說:“爸,我練了好久,終於成功了。”

英翔笑道:“在練什麼啊?”

“後外點冰四周跳。”英修羅的樣子簡直是在歡呼雀躍。“我以前只能跳三週。我爹地帶我看過世界花樣滑冰四大洲公開賽,哎呀,那個冠軍都能跳五週跳了,我怎麼着也得跳四周呀。所以,一到冬天,我就會練這個。哈哈,終於成功了,這叫有志者,事竟成。”

英翔笑不可抑:“真的?你練成了?”

“是啊。”英修羅握拳在空氣中揮了揮,看上去興奮不已。“爸,走,我跳給你看。”

英翔點了點頭說:“好。”他根本就不問這麼冷的天自己能不能出外。

英修羅一迭聲地叫着:“盤古,盤古。”便往樓上跑去。

過了一會兒,兩人抱了一大堆衣物下來。英翔看了一眼,認出那些衣物的面料是以最新科技製作的保暖物質,那是以納米微型空心纖維混合鈦合金絲編織而成,衣服裡通常在鈕釦位置或衣領內安裝着微型智能加熱裝置,可以根據穿衣人的需要自動調節溫度,其目標消費羣多是登山運動員、極地科考人員以及寒冬時需要在戶外工作的人員。軍方和他們部門也訂製了多件以這種技術製成的“發燒服”,主要是爲了提供給需要在寒冷的地方執行特別任務的人員穿着。

這種衣服價格不菲,普通平民穿着的不多,沒想到英修羅居然爲他置了一整套。他由着兩人幫他套上又輕又軟又暖和的“發燒服”,笑着問兒子:“咱們家現在傾家蕩產了吧?”

英修羅咕咕笑着,連連點頭:“是啊,是啊,你的畢生積蓄已盡付東流,哈哈,包括退休金,已全部化爲流水,嘻嘻。不過,我還有一點。我上個月接了一單大生意,迪斯尼下屬的威爾德遊戲公司要把《星際傳奇》製作成遊戲,我做其中的一部分。他們出價八萬美金呢。哈哈,我們又可以富甲天下了。”

英翔也笑:“做好了給我瞧瞧,也教我玩玩。”

“好啊。”英修羅快活地說。“我的這部分已經做好了,前天交的活。哈哈,他們滿意得不得了,付錢付得挺痛快的。”

替英翔穿戴好了,英修羅拿過來一雙白色保暖手套給他套上,又在他頭上戴上帽子,然後左看右看,拍手笑道:“爸,你很年輕英俊啊,那個形容詞叫什麼來着?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哈哈哈哈。”

從小到大,除了不苟言笑的父親英奇和好朋友黎遠望外,沒人敢在英翔面前這麼放肆,沒想到現在居然會被兒子調戲,英翔啼笑皆非。

英修羅推過輪椅來,盤古將英翔抱起來放進去,三個人興高采烈地出了門。

英修羅的肩上搭着溜冰鞋,蹦蹦跳跳地跟在輪椅旁邊,眉開眼笑:“爸,我的那些朋友個個都說你長得很年輕很英俊,他們說他們的爸爸都沒你帥,我太有面子了。”

英翔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很快,他們就到了與別墅區後花園相連的那個小湖。湖面早已結冰,凍得嚴嚴實實,有好些孩子正在上面溜冰,玩滑板。一看見英修羅,他們便歡呼起來。英修羅立刻換上溜冰鞋,在冰上飛奔過去。

英翔停在場邊,愉快地看着兒子在冰上滑翔、旋轉、跳躍、舞蹈。盤古站在他旁邊,也微笑着瞧着英修羅的身影。

今天是週末,英奇終於忍不住了,和桂妙然帶着英飛過來,想看看英翔的情形。結果,他們摁了半天門鈴,門裡卻鴉雀無聲。

正詫異間,一輛從旁邊開過的車停了下來,一個儒雅的中年人從車窗裡探出頭來,對他們笑着說:“你們找英先生吧?他和兒子在那邊的溜冰場呢。”

英奇忙向他道謝。那中年人連說不客氣,還問他們認不認識路,需不需要帶他們去。英奇趕緊說認識,那中年人才笑着把車開走了。

看這情形,一向低調的英翔似乎在這個別墅區裡已經頗有知名度了。英奇暗暗納罕,帶着桂妙然和英飛往湖邊走去。

還沒走近,便聽見了空氣中飄來的高亢而優美的歌聲,那是意大利著名男高音歌唱家演唱的名曲《今夜無法入眠》。

溜冰場邊圍了不少人,大部分是孩子,還有一些是孩子的家長。英奇遠遠地便看見場中有個熟悉的身影,似乎正在表演。

音樂是從盤古的身體裡發出來的,就像是他在唱一樣。英翔看見人們不斷用好奇的眼光打量他們,感到頗有些頭疼,卻只好裝得若無其事,表示這是很平常的事情。

不過,注意他們的畢竟是少數,而且時間也不長,英修羅那完美的演繹更加吸引人們的目光。

當音樂到達**時,英修羅騰身而起,又高又飄地在空中連續轉了四圈,然後穩穩落下。他張開雙臂保持着平衡,一腿高高後揚,如一隻飛燕般,向前疾滑,身上衣袂飄飄,悠然有出塵之感。

周圍一片鬨然叫好,大家一齊熱烈鼓掌。英翔也看着兒子,微笑着鼓起掌來。

英修羅滑到他身邊,興奮地說:“爸,怎麼樣?”

“好。”英翔讚道。

英修羅看着冰場,舔了舔嘴脣,意猶未盡:“下次練五週跳。”

英翔溫和地囑咐:“練歸練,還是得小心,不要受傷。”

“嗯。”英修羅答應着,忽然看向英翔的身後,頓時大喜。“爺爺,奶奶,哈,英飛。”

英翔回頭一看,英奇他們三人正站在那裡,滿面笑容地看着他。他連忙操縱着輪椅扶手上的控制系統,向他們迎過去。

英修羅開心地換了鞋,跑過去問英奇:“爺爺,你剛纔看見我才練成的四周跳沒有?”

英奇笑道:“看見了,很棒啊。”

英修羅得意洋洋地問英翔:“爸,我是不是很出色?”

英翔點頭:“是。”

“我是不是很優秀?”這小子繼續自吹自擂。

英翔含笑答道:“是。”

英修羅再接再厲地問:“我是不是很永垂不朽?”

幾個人一聽,不由得哈哈大笑。英翔又好氣又好笑:“我還沒永垂不朽呢,你別做夢了。”

“哦,這樣啊。”英修羅面不改色地說。“那我就再等等好了”

英翔對他說:“我要跟你爺爺奶奶回家去,你是繼續在這裡玩還是跟我們回家?”

英修羅立刻向小夥伴連連擺手:“好啦,好啦,我爺爺奶奶來了,不玩了,明天再玩。”

他們興致勃勃地回了家,一路上英修羅和英飛都說個不停,話題大部分是溜冰。

等進了家門,盤古將英翔抱到沙發上靠着,便推着輪椅離開了。

英修羅跑上跑下,先拿過枕頭和毯子來,讓父親靠得舒舒服服,這才跑去端水沏茶,又招呼爺爺奶奶坐,直忙碌了半天。

英翔始終微笑着不吭聲,由着兒子安排。桂妙然過意不去,起身去幫忙。英飛也跟着英修羅跑來跑去,不時搭把手。英奇則坐在沙發裡,也像英翔一樣,微笑着不吱聲。

英修羅忙完,這才笑嘻嘻地說:“爺爺奶奶,你們和我爸聊天吧,我跟英飛玩去了。”

“好。”桂妙然每次一看到他那嘻皮笑臉的樣子,就總是忍不住要笑。

英修羅很開心,拉着英飛便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