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照片顆粒很粗,很像是用過去那種老式相機拍攝的,而不是時下最常用的數碼相機,鏡頭的角度也不對,似乎是隱藏起來偷拍的。

照片裡確實是英翔本人。他在一間四周都用金屬柵欄牢牢封閉的房間裡,正坐在椅子上看書,神情很平靜。他穿着黑色的毛衣和長褲,白髮蕭然,有種奇異的超然氣質,彷彿不似塵世中人。雖然畫面不是很清晰,但足以看出,英翔的身體似乎已無大礙,而且對方也沒有對他用刑。

不過,黎遠望看着狹小的房間四周那一層層的金屬柵欄,以及鎖住英翔雙手的那副手銬,覺得特別刺眼。

照片的一角有一張兩天前的《紐約時報》,足以證明至少在兩天前,英翔還好好地活着。

接下來是英修羅看過照片後發過去的郵件。

——你們要什麼?

——你。

——要我做什麼?

——你過來了自然就知道了。

——我需要時間考慮。

——多長時間。

——十天。

——太長了。

——這是大事,當然要仔細考慮。

——給你兩天時間。

——兩天太短。

——已經很長了。

——五天。

——兩天。

——三天。

——好。英修羅先生,我們很尊重你,希望你不要玩花樣。否則,我保證你父親不會死,但會活得很痛苦,痛苦到他情願死,痛苦到你後悔一生。

——三天後我會跟你們聯繫。

——好,我們等着你。

英修羅與對方的郵件對話到此結束。

黎遠望關閉了這個傳過來的文本文件,看着英修羅。這個孩子似乎得知父親還好好地活着後,心情平靜了許多,沒有那麼劍拔弩張了。

英修羅問他:“我該怎麼做?”

黎遠望立刻說:“你絕不能去。”

英修羅面無表情,慢吞吞地問:“那我爸怎麼辦?是不是又該讓他做出犧牲?”

黎遠望覺得這孩子簡直是在拷問自己的良心。過去,英翔是他的剋星。現在,竟然又冒出來一個煞星,專門挑戰他的權威、頭腦和原則。

黎遠望掩飾地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這才說:“給我點時間,我們研究一下,好嗎?”

英修羅不動聲色地問:“要多長時間?”

黎遠望想了想:“一天吧。”

英修羅沒有跟他討價還價,只簡單地說了聲“好”,不等他再說什麼,便自作主張地結束了通話。

黎遠望啼笑皆非。這個孩子與年少時的英翔相比,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英翔比他要沉穩練達,卻謙和得多,遠沒有他那種咄咄逼人。這孩子才真是幹大事的料。

隨後,他將這一情況告訴了父親,同時向中央****周漢基報告。周漢基聽了後,立即指示國家*****組織各部門專家,研究個可行性方案出來。

於是,英奇被請回來,由他主持,緊急召開了一個高級別的聯席會議,除了黎盛、黎遠望、魏勇強和戴犀都出席了外,三個部的高級專家也都參加了。

會議開了將近六個小時,其間爭論激烈,方案多多,莫綜一是。有人提議不如將計就計,讓英修羅去赴約,派行動小組在後面跟着他進行暗中保護,看看對方到底是什麼人,要英修羅做什麼再說。有人提議不如引蛇出洞,調虎離山,乘機查探關押英翔的確切地點,等等。方案多得很,核心卻只有一個,讓英修羅作餌,引對方現身。

黎遠望只是搖頭。戴犀也搖頭。

什麼引蛇出洞,調虎離山?已經有人那麼幹過一回,併成功劫持了英修羅。那還是在北京,是他們自己的地盤。現在竟想到別人的地盤去引人家出來,真是異想天開,不着邊際。他們只怕是把英修羅當成了刀鋒戰士、鷹隊成員了。

黎遠望皺着眉頭,咳了一聲:“大家注意一個前提,英修羅只有十五歲,而且沒有受過任何訓練,也沒有任何秘密工作的經驗。”

衆人頓時面面相覷。

魏勇強更是言簡意賅:“英修羅絕不能落到對方手上。”

戴犀也立刻說:“是的,英翔當初拼了命讓英修羅一個人逃出來,就是這個意思。”

在這些人裡,只有黎遠望親眼見過英翔獨自守在雪峰上頑強阻擊對方的情景。他斬釘截鐵地說:“一步也不能讓英修羅離開北京。我們必須保護他,否則也太對不起英翔了。”

大家只得另起爐竈,重新想方案。有人提議讓人喬妝假扮英修羅去赴約,隨即便被否定:“這又不是付贖金救人質,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會議開了一個通宵,每個人都筋疲力盡,最後一致得出結論,既然對方要的人是英修羅,而他們又絕不會讓英修羅出現在對方面前,那實際上是無計可施的。

在談到這點的時候,大家都避而不提英翔。

最近,他們都想盡了辦法在找英翔,卻一點消息也沒有。這一次,對方精心準備了三年,有備而來,不是倉促之間就可以查到蛛絲馬跡的。他們已經比較清楚英修羅的本事,竟然將英翔藏匿到了連這位無與倫比的天才少年都找不到的地方。

只不過,這些高級領導人這次卻都沒有負疚的心理,第一不是他們造成的,第二他們已經盡力了。人生不如意者十常八九,他們也不可能事事成功,誰都不是神仙。

會議開到最後,大家都沉默了。黎遠望環顧左右,見人人都疲憊不堪,有的人抱着濃茶使勁喝,有的人一杯一杯地猛灌咖啡,還有的則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煙。會議室裡煙霧繚繞,空氣污濁,卻沒有人像往常那樣抗議。

他對英奇說:“英主席,還是先散會吧。我跟你一起去和修羅商量一下,希望他能理解,不要走極端。至於小翔那裡……我們再想辦法吧。”

“這樣也好。”魏勇強在一旁說。“你對修羅強調一下,這些人挾持英翔,無非是想逼他出來,只要他不出現,他父親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

黎遠望點了點頭:“我明白。”

戴犀沉吟了一會兒,說道:“我們已經逮捕了對方潛伏在我們高層的幾個重要間諜。我們會通過某種途徑向對方建議,用這幾個人去換回英翔,希望對方能夠同意。”

魏勇強立刻說:“我們軍中也抓了幾個,可以一起拿去換。”

黎遠望略微樂觀了一些:“好,我去跟修羅說。”

在整個會議期間,英奇的態度始終很冷靜鎮定,沒有絲毫感情衝動的跡象,令人十分敬佩。散會後,他便帶着黎遠望回家,找到英修羅。

現在,九號院已被列爲軍事禁區,除了英奇一家人和經過嚴格審查的工作人員外,其他不重要的人都被挪了出去。空出來的宿舍裡住滿了突擊隊員和特警。滿院也都站着軍警,日夜守衛。院外也是如此,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森嚴,安全措施十分嚴密。

半個多月來,英修羅始終呆在院裡,沒有踏出大門一步。

聽完黎遠望的話,他沉默片刻,便客氣地說:“謝謝黎叔叔。”

黎遠望頗有些意外,擔心地問他:“你沒生黎叔叔的氣吧?”

英修羅搖了搖頭,淡淡地說:“這麼多天來,我仔細想過了,這件事也不怪你們。本來這就是我和我爸的事情,人家幫忙是人情,不幫是道理,我不會再生誰的氣。現在,這是我一個人的戰爭。就像上次我爸來救我,對你們說這是他私人的事一樣。”

黎遠望看了坐在旁邊的英奇一眼。英奇平靜地問:“修羅,你打算怎麼做?”

“我絕不會送上門去。”英修羅堅定地說。“我要逼他們放了我爸爸。”

“好。”英奇欣慰地點頭。“我們英家的孩子,一向智勇雙全,絕不感情用事。”

英修羅冷靜地道:“我這樣做,不爲別的,是因爲我答應了爸爸,絕不主動出去,讓他們抓住。”

英奇的臉色有些奇異,緩緩地說:“那就更要一諾千金。”

“爸爸答應我的事都做到了。我答應爸爸的事,我也一定會做到。”英修羅神態堅毅地說完,轉身上了樓。

黎遠望看向英奇,關心地說:“英伯伯,你怎麼樣?你也不要太着急了,自己的身體也要緊。小翔……萬一有什麼事的話,修羅還要靠你呢。”

英奇遲疑了一下,沒有告訴他英翔的意思是要英修羅去找他的養父母。他輕聲說:“我沒什麼。這一次,我,小翔,還有修羅,我們都已經做好了準備。在雪山上,小翔不肯死,是爲了修羅。現在,修羅不肯妥協,也是爲了小翔。英家有他們,我感到很驕傲。”

“英伯伯,我很敬佩你們。”黎遠望感動地輕嘆一聲,心裡感到非常難過。“我對不起小翔,也對不起你,對不起修羅。”

英奇看着他,和藹地笑了笑:“遠望,你不要老覺得對不起小翔,對不起我們。你並沒有做錯什麼。你是個好孩子,也值得你父親爲你而驕傲。國家更需要的是你這樣的人。記住,不但拍案而起需要勇氣,揹負罵名更需要勇氣。”

“我知道。”黎遠望苦笑。“私底下有人說我忘恩負義,賣友求榮,這次又有人說我背信棄義,見死不救。這千古罵名,我是背定了。”

“你已經盡力了,甚至冒險私自越過國境去救他,對此我很感激。”英奇安慰他。“過去的那些事,你做得都沒錯。如果換了是我,我也會這樣做。個人情感事小,國家興亡事大。”

黎遠望如釋重負:“謝謝你,英伯伯。”

英奇呆着臉想了半天,才輕輕地說:“十五年前,我就已經失去小翔這個兒子了。只有每次看見你,才彷彿看見了那個過去總是替你出主意,幫助你闖禍搗蛋的開朗的孩子……唉,我是老了,開始喜歡回憶過去,也開始嘮叨了。”他自嘲地笑了起來。

黎遠望無限感慨:“英伯伯,如果小翔也像你就好了。這樣,我和他就可以像你和我爹一樣,一生都並肩作戰,爲國盡忠,豈不是好?可惜,我沒那個福氣。”

英奇緩緩點頭:“你是個好孩子,是小翔沒有這個運氣。”

英修羅上了樓後,便一直在房間裡忙碌着。盤古也和他呆在一起。兩人用電腦不停地交談,又和網絡中的混沌以及身在巴格達的同伴們商量着。

英奇沒去打擾他,卻一直守在家中,密切注意着事情的動向。

第二天,英修羅給對方發了一封郵件。

——注意你們頭上的天空,那就是我的答覆。

這時,在地球的那一半正是夜晚。

有人仰頭望天。

不久,夜空中出現了璀璨的流星雨,千萬條火花自空中劃過。

屬於M國的所有軍事衛星、間諜衛星、通信衛星全部脫離運行軌道,直向地球表面衝來,隨即被摩擦產生的高溫解體、碎裂,在大氣層中焚燒殆盡。

隨後,對方又收到了英修羅的一封郵件。

——這是警告。立刻放了我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