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英翔微微一怔,轉頭看去。

那個剛纔在門外替木器店老闆拍照的遊客走了進來。

她穿着一件用克什米爾傳統的有着璀璨色彩的花布製作的短上衣,下面是一條寬大的黑色麻質長褲,褲腳上繡着五色祥雲,腳上是一雙黑色繡花皮靴,頸上圍着一條淺駝色的克什米爾羊絨圍巾,黑亮的長髮在風中飛揚。在她那依舊纖細修長的身姿後面,是一碧連天的荷葉和在風中搖曳的蓮花。

她是江離。

這個女子,英翔認識她已經超過十五年了,可每次見到她,她都依然色若春曉。

江離驚詫地看着他:“英翔,你怎麼會在這裡?”

英翔微微一笑:“過來度假。你呢?”

江離愣了片刻,這才答道:“我們雜誌要做一期克什米爾的專輯,介紹這個人間天堂。”

英翔走過去,與她站在外面的浮臺上,看着湖上的美景,輕輕笑道:“這還需要老總親自來啊?”

江離的震驚之情才慢慢平復,目不轉睛地看了他一會兒,輕嘆一聲:“我心裡悶,算是假公濟私,出來散散心。”

英翔側頭看了她一眼:“怎麼?跟遠望吵架了?”

江離轉過臉看向湖上,半晌,才點了點頭:“是,發生激烈爭執。”

英翔不想介入人家夫妻之間的隱私,便溫和地說:“出來走走也好,對心情有好處。”

江離再也忍不住,轉頭問他:“英翔,你是怎麼回事?”

“什麼?”英翔很平靜。

“三年前,你怎麼不告而別?”

英翔沒想到她會知道這件事,不由得頓了一下,才淡淡地說:“這是我一向的風格。”

江離啼笑皆非:“別開玩笑了。”

英翔心平氣和:“我知道你一直爲我當年不告而別而替依露遜恨我。這次,不會又替遠望來恨我吧?”

“誰管他?你走了以後,他一直情緒不好,不過,那也是他自己活該。”江離哼道,忽然想起他的話,便解釋道。“依露遜的事,我也不是恨你,只是,你的一些做法不太符合我做人的原則,所以有些小衝突罷了,其實也不算什麼衝突,不過是道不同不相爲謀而已。”

英翔微笑,江離嘴上說是不再恨他,卻到底意難平。他微微點頭,輕聲說:“我的確對不起依露遜。在這件事上,我沒有任何理由替自己辯解。”

江離溫和地道:“都過去那麼久了,依露遜都不跟你計較,我還計較什麼?再說了,既然是兩情相悅,也就談不上誰對不起誰,也無所謂責任不責任,所以,誰也沒理由來怪你。”

英翔笑了笑,不再說什麼。

江離卻不肯罷休:“三年前的那件事,我聽說是遠望軟禁你,以此要挾你兒子替他工作,這才逼得你冒死出走,是不是真的?”

“這說法也太離譜了。”英翔溫和地笑道。“哪有這種事?”

“這件事當時掀起了軒然大波。”江離深深地看着他。“我不但聽說了,而且也調查過。”

英翔搖頭:“都是謠傳。”

江離見他一張口便乾淨俐落地全面否認,不由得失笑:“他曾經那樣待你,你到現在還在維護他?”

英翔的臉上仍然是那種風輕雲淡的微笑:“從小到大,他一直對我很好。”

江離脫口而出:“卻晚節不保。”

英翔忍不住微微挑了挑眉:“江老師,你對小黎將軍的要求也太苛了吧?再說,小黎將軍正年富力強,如日中天,哪裡談得到晚節?還早着呢。”

江離欲言又止,像是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從何說起。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問:“那你現在在做什麼?”

英翔灑脫地笑道:“什麼都不做。”

江離非常狐疑地瞧着他:“我看你好像一輩子沒做過正經事,你就真的打算這樣混完一生?”

“是啊。”英翔愉快地點頭。“這是我的幸運。”

江離很不理解:“那你靠什麼生活?”

英翔微笑:“過去靠父親,現在靠兒子。”

江離忍不住笑出了聲:“你這一生倒是逍遙自在,也虧你有個好父親,又有個好兒子。”

“對啊。”英翔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江離笑着說:“也只有你父親這樣縱容你,我就沒看見天下有哪個父親這樣寵兒子的。你看你那時候脾氣多壞,想回就回,想走就走,對人也愛理不理的,跟你說上十句話,你頂多答上一句。英伯伯卻從來不說你,也不生氣,總是由着你的性子,對你真是千依百順。”

英翔聽着,微笑道:“是,我父親確實對我很好。”

江離回頭看了看正在那裡與木器店老闆討論不休的孩子,有些感慨:“修羅長大了。”

“是啊。”英翔點頭。“你們家黎鷹也一樣吧?”

“十一歲了,淘得很,已經立下宏願,長大要當宇航員。”江離嘆了口氣。“跟他爹一個德性,志大才疏,好高騖遠。”

英翔不禁失笑:“這叫龍生龍,鳳生鳳。修羅就跟我一樣,胸無大志,一生只想吃喝玩樂,輕鬆愉快。”

江離一想,果然如此,不由得笑得前仰後合。

英修羅這時才聽見熟悉的聲音,立刻轉頭看去,頓時大喜,連蹦帶跳地跑出來:“江阿姨,江阿姨,你怎麼在這裡?”

江離伸手拍拍這個已經長得比她都高的孩子,溫柔地說:“阿姨來採訪。”

“哦,那剛纔是你在拍照片。”英修羅恍然大悟,便朝老闆招了招手。“你來,先讓我阿姨拍了照,咱們的生意才成交。”

江離見他要挾老闆,不由得好笑。那老闆馬上笑嘻嘻地拿起工具,重新擺好姿勢。江離便替他拍了幾張照片。

英修羅開心地對她說:“江阿姨,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好了,一會兒你到我們家去吃飯。”

江離說道:“好。”

英修羅高興地與老闆又進了店裡,一起算價錢,再討價還價一番,最後掏出錢來付訂金。

英翔隨口問江離:“女兒好嗎?”

“好。”江離這才高興起來。“芊芊很像我,還不到三歲呢,已經熟讀唐詩三百首。我總算有了點安慰。”

英翔愉快地說:“將來一定是個才貌雙全的好女孩,不知會有多少小子要爲她傷心了。”

江離哈哈大笑:“英翔,你還挺會說話的嘛,以前可沒看出來。”

英修羅順利完成交易,歡歡喜喜地出來,招呼他們一起上了希卡拉,緩緩劃回他們的船屋。

江離一進門便大聲讚歎:“譁,你們這可是做神仙了。這船屋真闊氣,比我住的那間好多了。” шшш .Tтkan .℃ O

英修羅得意地說:“是我爹地媽咪的。”

江離也是烹飪高手,便與英修羅進了廚房,兩人有商有量地做起飯來。

英翔立刻起身,閃到窗邊,警惕地看向窗外。

剛纔,他們一出狹窄的水道,進入廣闊湖面,他就感覺到有人在跟蹤。他斷定這些人是一直跟着江離的,對此一點也不奇怪。現在,肯定會有無數人跟在有可能認識他的每個人後面,以期能夠找到他。只是弄不清這些人來自哪裡,是黎遠望的人還是其他國家的人,也許都有。

他一邊仔細觀察,一邊飛快地思索着對策。

江離和英修羅卻渾然不覺,兩人動作很快,三下五除二便整治出一桌香噴噴的菜餚。英修羅大讚江離的廚藝,伴着清脆的笑聲,讓人聽了非常愉快。

三人隨即坐在餐廳裡,熱熱鬧鬧地吃飯。

英修羅問江離,這幾天在克什米爾都看到什麼了,還想看什麼,需不需要他帶路。

江離興致勃勃地說:“我發現,克什米爾出產很多東西,總結起來有五大類。第一當然是羊絨製品,克什米爾羊毛舉世聞名。第二是水果,由喜馬拉雅雪水灌溉的蘋果異常脆甜。第三是木材,這裡是最好的天然木材倉庫,不過,爲了保護環境,他們已經停止了對樹木的砍伐,這很好。第四是美人,克什米爾人接近歐洲血統,身材高挑,相貌美麗,尤其是孩子們,最漂亮的是他們的眼睛。第五則是克什米爾人的熱情。可能是因爲長期戰亂,他們更懂得愛,也更珍惜和平,幾乎所有的克什米爾人都會真誠地向你微笑。”

英翔輕聲讚道:“好文章。”

江離笑道:“承蒙謬讚,不勝汗顏。”

英翔微微一笑:“太謙虛了。”

英修羅在一旁起勁地問:“還有呢?還有呢?”

江離便提到貢馬雪場,那裡比斯里那加還要高一千米,也更加涼爽。說着,江離忍不住談起新德里攝氏四十度的高溫來,看上去仍然心有餘悸。

英翔沒有參加他們的討論。他的注意力始終在外面。

暮色中,湖面似乎仍很安靜,遠遠的有木槳劃過水面的聲音隱約傳來。鳥聲啾啾,不絕如縷,顯然外面仍然平靜如常,沒有什麼異常情況發生。

等他們吃完了飯,英翔提議一起到城裡走走,帶江離去拜訪當地的一些老人,聽他們說說過去的事情。江離大感興趣,欣然同意。英修羅也十分興奮,匆匆洗了碗,便迫不及待地招呼他們上船。

此時,印度平原的熱浪似乎將印度所有的有錢人都逼到了這裡,斯里那加城十分熱鬧,無論是湖上的船屋,還是城裡的酒店、旅館,都住得滿滿的。天剛黑,人們都在街頭閒逛,紛紛挑選着克什米爾特產。

英翔悄聲問英修羅:“你的卡上還有多少錢?”

英修羅輕聲答道:“大概還有十多萬美金,七、八萬歐元。”

英翔說:“把卡給我。”

英修羅立刻把VISA卡掏出來給了他。

英翔將他們帶到平時常去的克什米爾大媽家。那家祖孫四代有幾十口人,祖祖輩輩都住在克什米爾,世代相傳,已有幾百年了。江離一見大喜,立刻與他們攀談起來。

英翔悄聲對英修羅說:“你陪着江阿姨就呆在這裡,我回來以前,哪兒也別去。”

英修羅這時才意識到出了狀況,但只要有父親在,他便感覺很安定很冷靜,低聲道:“好,我知道了。”

英翔陪着他們坐了一會兒,便悄然消失在門外。

江離不是很聽得懂那家人口音很重的英語,全靠英修羅翻譯。他一直活潑可愛,把氣氛營造得很好,房間裡一片歡聲笑語,大家都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三個多小時後,英翔才若無其事地回來。

這時已近午夜,江離仍然與那家人席地而坐,正興味盎然地聊着克什米爾過去的美好時光。

英翔微笑着朝主人點頭,對江離說:“已經很晚了,我們要回去了。”

“好。”江離笑着答應道,又對主人說。“我明天再來可以嗎?”

老太太求之不得,連聲稱好。

隨後,英翔將老太太的長孫拉到一旁,細細地說了些什麼。那個克什米爾青年笑着連連點頭。

江離沒有注意他們,而是徵得老太太的同意,給她和她的女兒、孫女拍了不少照片。

過了一會兒,英翔便禮貌地與他們道別。

當三人回到湖邊時,夜已經很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