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就在英翔跳出懸崖的一瞬間,有三輛大型天車飛了過來,迅速向他彈出了捕索。

那是仿生捕索,幾根長鬚上都安置着成百上千的微型傳感器,一觸到英翔的身體便自動捲曲,將他緊緊捆住,隨即往回收去。

英翔只覺得胸口一窒,便失去了知覺。

黎遠望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不能打下天車,否則英翔肯定會送命。即使現在英翔被俘了,他總會想辦法救他出來的。

看着他們將英翔拉進車裡,掉頭向南飛去,黎遠望便下令撤退。再與敵人多作糾纏已經沒有意義了。

他們與敵人隔了一道深澗,那邊的人也不打算追擊他們。

他們在周圍搜索了很久,都沒有發現那個孩子,最後只得撤離。

英修羅在營房裡看着天車將父親拽上去,隨後掉頭飛走,卻不再驚慌。他平靜地向網絡中輸入追蹤程序,然後關上電腦,走出門去。

外面,空氣仍然清冷,四周是一望無際的雪峰,在陽光下靜默地矗立着。英修羅遠遠地望向山谷的方向,似乎在目送着父親離去。

幾個小時後,黎遠望帶着鷹隊回來了。他筋疲力盡,神色黯然,歉疚地說:“對不起,修羅,我們到晚了。”

英修羅卻很講道理:“黎叔叔,你已經盡力了,謝謝你。”

黎遠望摟住他的肩:“修羅,跟我們回北京吧,我們跟你爺爺好好商量一下,看怎麼救回你爸爸。”

英修羅立刻點頭,默默地跟着他上了天車。

在另一個國度,另一個地方,英翔一直處於昏迷中。

然而,他這次卻不像以前那樣能在腦中感覺到依露遜關切的注視和努力的維護,卻感覺全身的神經似乎被裹在了一層霧中。

很快,那層霧在他腦中瀰漫。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在向上輕飄飄地浮起,一陣激烈的眩暈忽然襲來,各種繽紛的奇異的光圈在他眼前出現,交替着朝他撲過來。他閃避着,感覺到整個人在向前飛撲。

黑暗的霧、水流、晶瑩的光不斷地交替閃現,從他眼前、身邊劃過……這好像是……以前依露遜跟他提過的……琉璃世界?

忽然,一層天幕在他眼前裂開,他看見了繁星閃爍。忽然,天幕又關閉了,他的眼前一片黑暗。

身體在墜落……

他感覺到自己正在飛速穿過黑暗的空間,疾速下墜。

待一陣沉陷般的黑暗過去,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周圍是一片毫無生氣的蒼白,這種白卻是他一向熟悉的。全世界的醫院似乎都是一樣的佈置,瀰漫着一樣的氣息。

他仍然覺得頭暈目眩,便再次閉上眼睛。

這時,他的耳邊響起一個沉穩的聲音,用英語說道:“英先生。”

英翔重新睜開眼睛。

牀邊站着一箇中年西方人。他身材勻稱,氣質優雅,有一頭鐵灰色的頭髮,襯着一雙灰色的眼睛,顯得特別冷酷。他關切地微微俯身打量着英翔,神情之間似乎是英翔的朋友。

英翔冷冷地看着他。他認識這個人。

他就是赫赫有名的M國情報局局長拉里?福克斯。

福克斯從容地坐下來,緩緩地說:“英先生,我們找了你三年了。”

英翔很沉默,一言不發。

不知道他們此前用了什麼藥,他只覺得在冰山上就已經蠢蠢欲動,即將在自己身上肆虐的陰寒病氣又龜縮回了血管和骨髓中,一時沒有發作出來。隨後,他發現他們把他的雙手用老式的不鏽鋼手銬鎖在牀邊的鐵架上,令他的動作大受限制。

福克斯看着他,微笑着說:“我爲那些士兵粗魯的舉動向你表示歉意。”

英翔的神色仍然很漠然。

福克斯彷彿沒看見,繼續說道:“不過,我很理解他們的感受。英先生,你一個人竟然阻擊了他們一天一夜,擊落了兩架黑鷹和一架大力神,打死數十名突擊隊員,打傷上百人,我想你也知道,在那樣寒冷和嚴重缺氧的地方,受傷的人能僥倖活下來的也不會多。同時,在傘降時也死傷了許多人,如此慘重的損失都與你有直接關係。這些戰士都是我們軍隊的精英。對此,不但是他們憤怒,我也感到很震驚。”

“這樣輝煌的成就我可不敢當。”英翔用英語冷淡地說。“那裡是冰山,他們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是被大自然殺死的,不是我。”

“突擊隊的指揮官找我們大鬧一場,要我們爲提供給他們的不實情報負責。”福克斯輕嘆。“我們事先經過大量調查,所有情報都顯示你只是個懦弱無能的人,一個遊手好閒的紈絝子弟,靠着父親的關係在辦公室裡掛了個整理資料的閒職,卻常常不上班,你們單位根本連你的檔案都沒有。後來,他們讓你陪着你兒子工作,你乾脆帶着兒子跑掉了。我們這三年來到處找你,你卻一直在遊山玩水,幾次都被你莫明其妙地溜掉。你的行動毫無規律可循,完全憑心血來潮,四處瞎逛,沒有目的。從這些資料上,怎麼看你也不像是一個能在兩天時間裡從斯里那加突出重圍,一直跑到中印邊境的人,更不像是能與我們的突擊隊員相抗衡的人。那麼,英先生,現在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麼人?”

英翔淡淡地笑道:“你的情報很準確,一點兒都沒錯,我就是個懦弱無能的紈絝子弟,一生遊手好閒,一事無成,並引以爲榮。”

福克斯也溫和地笑了起來:“英先生,如果說這樣的人竟然能夠獨自堵住我們那麼多突擊隊員,你也太侮辱我們的智慧了吧?”

英翔心平氣和地說:“堵住他們的,是喀喇崑崙,不是我。”

“何必過謙?”福克斯笑道。“英先生,能夠找到並充分利用那樣的地形,絕非常人。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是個遊手好閒的人,一向就喜歡四處瞎逛,知道幾座山有什麼稀奇?”英翔淡淡地說着,索性閉上了眼睛。

福克斯的態度卻一直很優雅,從容不迫地道:“何必呢?英先生,抗拒是沒有用的。我很真誠地勸你,還是跟我們合作,否則,我們是有很多辦法讓你開口的。那樣的話,就會弄得大家都很不愉快了。”

英翔沒理他。

福克斯卻不急不燥,關切地說:“好吧,你先休息。等你恢復過來了,我們再談。”說完,他起身走了出去。

英翔這才睜開眼睛,仔細環視了一下房間,首先想搞清楚現在是什麼日子,他到底昏迷了多久。但是,病房裡空空蕩蕩的,看不出任何端倪。

隨後,英翔注意到,這間病房不太像通常的那種醫院房間,這裡沒有任何現代化的設備,沒有監視系統,沒有醫學監測系統,沒有內部醫患對講系統,沒有對外通信系統,沒有空氣調節系統,也沒有空調,輸血和輸液都用的最老式的那種輸液瓶,針頭刺進他手上的血管中。

他努力思索着,半晌才明白過來,這房間之所以給他這麼怪異的感覺,是因爲其中沒有任何計算機控制的系統,甚至沒有一件帶着智能芯片的電器。他們一定已經瞭解了英修羅在網上的能力,於是全面隔絕了英修羅可能的探查。

這個沒有任何現代化設施設備的房間給他的感覺就像是令人窒息的沉寂的墳墓,把他與外面的世界遠遠地隔離開來。

他神情始終淡淡的,閉上眼睛,想着兒子的焦慮,心裡不由得涌起強烈的疼惜。

這時候,英修羅確實在北京急壞了。

當他隨着黎遠望上了軍用天車後,一直不聲不響地抱着電腦坐在窗邊,呆呆地看着窗外起伏的雪峰和朵朵白雲。黎遠望悄悄留意着他,卻不由得暗自心驚。此時,這個沉默的孩子坐在那裡,臉色蒼白,眼神陰鬱,活脫脫就是一個小英翔。

當天車在北京國防部的大樓前降落時,英奇和黎盛都已經等在這裡了。英修羅沉默地走下天車,看到英奇後,也仍然不發一言。

英奇已經聽說了發生在邊界上的事情的全過程。他安慰地摟住孫子的肩,輕輕嘆了口氣。

黎盛看了看跟在他身後的黎遠望,這位身經百戰、功勳卓著的虎將此時卻無可奈何地苦笑。

黎盛略一思索,便微笑着對英修羅說:“修羅啊,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想辦法把你爸爸救回來的。”

英修羅默默地點了點頭,神情間卻明顯是不相信。

英奇似乎明白孫子的心思,便和藹地說:“修羅,相信我,我們一定會全力救你爸爸的。”

“我不信。”英修羅到底年少,不懂得利害關係,這時在悲憤之下,不禁鋒芒畢露。“他們原來那樣對我爸爸,逼着我爸帶我逃走。現在他被人抓走了,他們真的會去救嗎?我不信。我會自己想辦法的,你們誰也攔不住我。”

“修羅,你先冷靜一點。”英奇嘆息。“這兩件事是不一樣的。你爸爸是我的兒子,也是國家的功臣,我們一定會全力營救他的。我們需要你加入,但你不能擅自行動。我們救你爸爸,但要儘量不傷無辜。你爸爸也會這麼想的……”

“我不管。”英修羅大叫。“我根本不認識那些人,我也沒有傷害過他們,我們只想躲得遠遠的,過自己的日子……可他們總是不肯放過我和我爸爸,我恨他們。我也恨你們。爲什麼讓天下人安居樂業,就必須犧牲我爸爸?我偏要讓天下人都犧牲,好救回我爸爸。”

英奇一時不知該如何纔好。如果是別的什麼人敢在他面前說這種話,他早就厲聲斥責了。可是,這個孫子固然不是普通人,又剛剛遭逢鉅變,他理解孩子受到巨大刺激後的一時過激,卻也有些害怕他會說到做到。

黎遠望聽了他的話,也呆了一會兒,隨即便反應過來,連忙對他說:“修羅,我們會想辦法救你爸爸的。你先休息一下,我們再商量。你暫時不要太心急,好嗎?”

英修羅看了他一會兒,終於稍稍平靜了一些:“黎叔叔,我爸一直對我說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我們從斯里那加逃出來的那一天,我爸還在網上關注你的消息。你這次過去救我爸,我很感激。我相信你。”

黎遠望一聽,心裡不由得一慟,長長地吸了口氣,才保持住平靜。他沉聲說道:“修羅,你爸也是我這一生中最好的朋友,是我最親的兄弟。我寧願自己的性命不要,也希望能救回你爸爸。”

英修羅安靜了許多,微微點了點頭。

英奇拉着他的手,溫和地說:“來,修羅,車子在這邊。”

英修羅沒再多言,乖乖地跟着他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