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到家,英修羅把東西收拾出來,一樣一樣地搬進廚房、浴室、儲藏室、冰箱、櫥櫃,又把衣服放進衣櫃。

他上上下下里裡外外地忙個不停,英翔本來想幫忙的,後來發覺在動作麻利、有紋有路的兒子面前,自己根本無事可做,便索性坐那兒看着,由着兒子安排。

後來,英修羅鑽進廚房,半天沒出來。不一會兒,屋裡便瀰漫着一股誘人的菜香。

英翔大爲驚異,起身進了廚房,瞧他在幹什麼。

英修羅正在做飯。看見父親進來,他一本正經地說:“今天時間不夠,咱們胡亂吃點,晚上我再給你做好吃的。”

英翔看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忍不住撫着他的頭,柔聲說:“你累了半天了,不如我們出去吃。”

“我不累。”英修羅將手裡的蔥用手掐成幾段,扔進鍋裡,滿不在乎地說。“外面的東西都不好吃。那些廚師可壞了,就圖省事,盡拿味精、雞精甚至用奶粉、煉乳勾兌了來糊弄人,難吃得很。真正的美食應該不放一點味精,作料也放得越少越好,但卻鮮美可口。”

英翔笑道:“你從哪裡聽來的這些理論?”

英修羅開心地說:“我爹地的朋友裡有幾個美食家,他們說的。”

“你很喜歡研究做飯?”英翔有些詫異。

“哦,我對什麼都喜歡研究。”英修羅說得很平淡,似乎覺得天經地義。“我爹地說,我媽媽就這樣,她對所有未知的東西都充滿好奇,非得查個究竟不可。哎,爸,我媽是這樣的嗎?”

“是啊。”英翔微笑。“不過你媽也不會做飯。”

英修羅哈哈笑道:“但是我媽是美食家。”

“對,你媽很懂得吃。”英翔回想着,也笑了起來。“你江阿姨很喜歡做菜,常會叫她過去試試她想出來的新菜,還對別人說,品嚐新菜是你媽媽的工作,弄得人家都不知道你媽究竟是做什麼的。”

英修羅大笑:“我爹地說,我媽和我都是阿修羅。阿修羅生性好戰,性如烈火,常常與天龍八部裡排名第一的天人大戰,卻是爲了奪取對方的美食。哈哈,帝釋天有美食而無美女,阿修羅有美女而無美食,所以經常發生戰爭。嘻嘻,我覺得,如果我自己會做美食的話,就不用去打仗了,你說是不是?以後再有個把美女,嘖嘖嘖,快活似神仙。”

英翔邊聽邊笑。

英修羅很快做出兩菜一湯,都是素食,卻香氣四溢,鮮美無比。特別是一味魚香茄子,色香味俱佳,感覺完全像是用鮮魚做出來的。

英翔胃口大開,竟然吃了滿滿一碗飯。

父子兩人將菜和湯吃得光光的。英修羅頗爲得意,問父親:“好吃吧?”

英翔笑着點頭:“是啊,真好吃。”

英修羅手舞足蹈:“這還不算什麼,我會做的好菜可多了。”

英翔看着他喜滋滋的模樣,笑道:“真沒想到,你還這麼厲害。”

英修羅的雙眼亮晶晶的,笑意四處飛濺,活潑地說:“我也沒想到,原來你真的這麼笨。”

英翔很覺有趣:“你爹地說我很笨嗎?”

“那倒沒有。”英修羅隨口說。“不過,我來的時候,我爹地再三囑咐我,要我聽你的話,還要照顧你,保護你。我就想,或許你挺笨的。”

英翔聽到後兩個要求,覺得又感動又好笑。沒想到他的養父會顛倒順序,這樣教他,按理說,當然是他這個做父親的應該照顧兒子,保護兒子。

接下來的幾天,英翔發現自己這個兒子真是一刻都沒閒着的時候。他不但很快就搞清楚了周邊的環境,諸如哪兒有菜市場,哪兒有超市,而且在網上買了一輛山地腳踏車,此後奔走如飛,四處亂逛。

接着,他就跟附近居民小區裡的孩子幹了一仗。等人家的家長帶着頭破血流的孩子找到家裡來時,英翔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只得連聲道歉,表示願意賠償孩子的醫藥費。

人家的家長頗爲悻悻然,對他說:“你兒子簡直是混世魔王,他一個人打傷了我們七、八個孩子。你也得管管他,照這樣下去,將來還不成活土匪了?”

“是,是,我一定多加管教。”英翔低聲下氣地附和着,毫不容易才讓家長們息怒,帶着孩子,拿着他賠償的醫藥費、營養費離開了。

等到他們走了,躲在樓上拒不出來道歉的英修羅才慢吞吞地走下來。看他的神情,不但毫無悔改之意,而且對那些孩子要家長替他們出頭的行爲頗爲不屑。

英翔瞧着他,實在不知該從哪裡說起。想了半天,他才決定還是先了解情況再說,便問道:“爲什麼打架?”

英修羅理直氣壯:“是他們先挑釁我的。”

“是嗎?”英翔的態度很冷靜。“怎麼挑釁的?”

“我去買菜,從他們那裡經過。他們問我住哪兒,我就說了。他們就看我不順眼了,說住在林子裡的小洋樓的都是些沒用的傢伙。我說那就打一架試試,他們就撲上來了。就這樣,我們就打起來了。那幫小孩都不經打,只會吹牛。”英修羅一撇嘴,一副很看不起的樣子。

英翔一聽就明白了,想了半天才說:“這事呢,總的來說你也沒錯,不過,以後還是不要打架爲好。”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的所謂管教十分軟弱無力。

英修羅立刻糾正他的說法:“這不是打架,這叫較量。是他們先挑釁我,我應戰而已。總不能當縮頭烏龜吧?”

英翔頓時語塞。

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過了兩天,英翔正坐在花園裡看書,從路邊經過的幾個物業公司的職員對他笑道:“英先生,您兒子可真棒啊。”

英翔嚇了一跳,忙問他們:“怎麼了?”

那些年輕人詫異地問:“您不知道?”

英翔搖了搖頭。

那些年輕人笑道:“您兒子把我們這兒的孩子們組織起來,今兒一早去跟山那邊麗花小區的孩子們大幹了一場。我們這裡的十一個孩子跟他們那裡的二十多個孩子打架,結果凱旋而歸。這事已經在麗花小區和我們這裡引起轟動了。”

英翔一聽就頭疼起來,趕緊問:“那現在呢?那些孩子在哪兒?”

有個年輕人一指別墅區中心地帶的方向:“在那邊踢球呢。”

英翔連忙扔下書,過去找兒子查問情況。

草坪上,十二個孩子分成兩隊,正在玩足球。雖然已經有了深秋的涼意,但這些孩子都只穿着短袖運動服。他們踢得很起勁,平時一向安靜的別墅區裡迴盪着一片喧譁。

隔着老遠,英翔便看見了兒子。只見他身體修長勻稱,動作輕捷靈活,盤帶技術非常嫺熟,完全是個優秀前鋒的材料。此時,他帶球接連晃過對方上來堵截的三個人,形成單刀,隨即飛起一腳,足球就像一顆出膛的炮彈,筆直穿過他們用來當作球門的兩根杆子。

孩子們歡呼起來:“進了。”

那球去勢不減,直奔對面一幢別墅的二樓窗戶。英翔瞧着那球飛行的軌跡,立刻知道要糟。

果然,只聽“嘩啦啦”一聲脆響,那窗戶的玻璃被砸得粉碎,足球隨即穿過窗口,砰地射進屋裡。

隨着一聲女人的驚叫,一個男人跳了出來,大聲問道:“這是誰幹的?”

那些孩子都嚇了一大跳,本來打算作鳥獸散,卻見英修羅處變不驚,大大咧咧地說:“是我不小心,跟他們沒關係。”那些孩子一見他大包大攬地將責任一力承擔下來,便都不走了,紛紛聚攏過去。

英翔不由得失笑,連連搖頭,只得往那邊趕去。

住在這裡的人基本上都素質頗高,很有教養,那人也沒破口大罵,只是生氣地看着英修羅,問他:“你是誰家的孩子?”

英修羅身邊的一個小男孩搶着答道:“爸爸,他叫英修羅,是我朋友。”

“哦。”那人的怒氣稍稍減低了一些。“去找你家大人來。你砸碎了咱們家玻璃,該怎麼辦吧?”

英翔已經趕到近前,連忙說:“對不起,對不起,我賠,我賠。”

那人瞧了瞧他,見他文質彬彬的,而且態度誠懇,便平息了怒意:“一塊玻璃是小事,可把人嚇得魂飛魄散。”

“是,是,確實對不起。”英翔連聲道歉。

“算了算了,你把玻璃賠了就是了。”那人很煩惱。“我還得找人來換玻璃,真麻煩。”

英翔馬上說:“我去找人來裝吧,一切費用我出。”

那人臉色稍霽,正要答應,他兒子不幹了,在一邊大聲說:“爸爸,不准你要他們賠,不準。”

那人奇怪地看了兒子一眼,只見兒子身旁好幾個孩子正拿手捅他,似乎是在慫恿、支持他。他又看看那些孩子如衆星拱月一般圍着英修羅,一閃念間便明白了。他又好氣又好笑,只得說:“好吧好吧,不要他們賠,我們自己修,這總可以了吧?”

他兒子理直氣壯地說:“那是我的房間,我就不要他們賠。”

“好好好。”那人啼笑皆非,看着英翔道。“好啦,算了,我們自己修吧。”

英翔的心裡忍不住好笑,誠懇地說:“不不不,應該是我賠。”

那人雙手一攤:“如果我讓你賠了,我兒子就不會跟我善罷甘休,後遺症太大,我可不想惹這麻煩。”

英翔覺得很過意不去:“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孩子們一見事情已經解決,便歡呼着跑開。那個被球砸碎了房間玻璃的孩子跑進自己家,抱着足球又跑回來。他們便繼續玩了起來。

那人看着那些快樂的孩子,跟英翔抱怨道:“你看,這裡只有網球場、游泳池,連孩子們玩的地方都沒有。”

英翔便跟他閒話家常:“是啊,簡直不合理。”

“咱們應該跟物業提提意見,也得給孩子們搞個足球場出來。”

“就是,應該提。”英翔隨聲附和。

那人忽然對他讚賞地說:“你兒子可不簡單啊。以前咱們這裡的孩子從來不來往的,互相都不認識,一放學就悶在家裡,你兒子一來就把他們組織起來了。這樣纔好嘛,可以從小就鍛鍊孩子們的社交能力和處理事情的能力。”

英翔判斷這人不是自己開公司就是什麼企業金領,心想,不知這人知不知道英修羅組織起孩子們後都幹了些什麼事。

那人接着又說:“聽說你兒子帶着這幫孩子與那邊麗花小區的孩子大幹了一場,而且以少打多,以弱勝強,很不錯啊。”

英翔這時才覺得自己與社會實在脫節得太久了。難道現在的是非觀念都變了嗎?他一時無言以對。

那人起勁地說:“我那兒子一直很內向,性格懦弱。上個月,他們年級有個同學向他挑釁,居然差點把他逼到水溝裡,而且那小子還比他矮半個頭呢。他回來找我告狀,把我氣得狠狠罵了他一頓。我當時就說,休想我去學校幫他,如果他第二天不自己打回去,就不準回家。”

英翔頗覺匪夷所思,問道:“那後來呢?”

那人頓時很得意:“第二天放學的時候,我兒子就守在校門口,堵住那小子,一報還一報,打回來了。”

英翔完全不知道該做何反應纔算恰當,只好笑道:“佩服佩服。”

那人說:“我倒不是武力至上者,不過,得從小就培養孩子不怕事不服輸的精神,將來才能在社會上立足。你想,商場如戰場,現在的商界競爭更可怕,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沒那種精神還行?”

“是啊,是啊。”英翔只得表示贊同。

那人對他一豎大拇指:“你纔是教子有方,令人佩服。”

英翔強忍着笑,謙遜道:“不敢當,您過獎了。”

“好吧,咱們改天再聊,我得回去收拾碎玻璃了。”那人笑着,轉身就走。

英翔還是覺得挺過意不去,在他身後說:“對不起。”

那人大度地擺擺手,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