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夏夜的銀河極爲壯美,橫貫南北,氣勢磅礴,最引人注目的是銀河帶的幾個星座。

如果在燈火輝煌的城市,星空會很黯淡,而在這裡,海上的夜空卻十分清晰地顯露出宇宙的深邃與壯美。

英修羅對着天上的星星指指點點,如數家珍:“爸,你看,織女星和牛郎星好亮啊,織女星的西邊是武仙座,再往西是北冕座、牧夫座。嗯,由織女星和牛郎星的連線繼續向東南方向延伸,可以找到由暗星組成的摩羯座。”

英翔跟着英修羅的手指一一看過去,臉上帶着微笑。辨認星座,識別方向,是他自小就接受的訓練之一,但那種實用主義的觀看星象卻不像英修羅的純粹欣賞那般有趣。

英修羅歡喜地指着西北方的半空中清楚顯現的北斗七星:“看,那是大熊座。北極星是小熊座α星,在小熊座的南邊,是天龍座。由牛郎星沿銀河南下,就是射手座。媽媽就是射手座。爸,你看,射手座裡的六顆星組成了‘南斗六星’,與那邊大熊座的北斗七星遙遙相對,多漂亮。射手座部分的銀河最寬闊最明亮了,因爲那是銀河系中心的方向,哈哈,媽媽真了不起。”

此時,英翔覺得滿天的星斗都在對着英修羅親切地眨眼、微笑,迴應着他的注視。這一刻,他彷彿感受到了宇宙深處有絲熟悉的聲音在輕輕盪漾。他禁不住側耳細聽,那絲聲音卻始終若隱若現,聽不清楚。

英修羅又興奮地指着南方的天空。在南天正中的夏夜星空中,有一列橫跨銀河的巨大星座,那就是天蠍座。這個星座由十幾顆亮星組成了一個頭朝西、尾朝東的大蠍子。

他開心地說:“爸,你看,那是你的星座,哈哈,多麼壯觀。爸,在西方的星象學裡,天蠍座的守護星有兩個,一個是神秘莫測的冥王星,還有一個是戰神火星,天蠍座的守護神是統治地獄的閻羅王。天蠍座的人有着無限的耐心和驚人的意志力,其他星座無人能及。哇,爸你好厲害呀。”英修羅說着,忍不住手舞足蹈。

英翔看着天空中那引人注目的巨大的天蠍座,笑道:“那你是什麼星座?”

英修羅坐起身來,擡頭挺胸,雙臂平平伸出,做天平狀,笑嘻嘻地說:“我是天秤座,哈,我最厲害,可以稱天稱地稱良心。而且,哈哈哈哈,我是令神秘冷漠又堅忍不拔的天蠍座最頭疼的星座,因爲在十二星座裡只有我不怕天蠍座。嘻嘻嘻嘻,爸,你說是不是美妙至極?”

英翔看着兒子得意洋洋的神情,聽着他的妙語連珠,不由得笑出了聲。他伸臂摟住歡喜地倒進自己懷裡的兒子,十分清晰地感覺到,在心裡糾纏了他很多天的魔魘已經被天真無邪的兒子擊退了。

英修羅憑藉其無與倫比的天才,使天網系統以驚人的速度完成了。十月中旬,天網系統的網上模擬操作大獲成功,順利通過聯合專家團的驗收,並受到了高度讚揚。

十一月一日,在基地召開了盛大的慶功會,表彰和嘉獎有功人員。

整個基地都拉起了歡迎專家團和上級領導蒞臨指導的大紅橫幅,到處都是喜氣洋洋。

這一個多月來,不停地喝着盤古帶來的藥,又經過英修羅在飲食上悉心調養,英翔已經能夠如常走動,只是蒼白的臉色和更加瘦削的身體卻依然沒有恢復,讓人一看就知道他剛剛重病初愈。這時,他又變成了一個溫和而淡漠的人,除了一早一晚在海灘上散步之外,幾乎不出外活動,完全不引人注目。

而小小的英修羅卻在這半個月裡成爲更加耀眼的明星。

由喬勇負責向專家和領導們介紹天網系統的所有情況,然後是英修羅對技術方面進行講解和答疑。

專家團還爲他召開了數次技術研討會,就當今計算機領域的一些難題與他進行研究,研究的形式卻是專家們問,英修羅答。

專家團中的不少專家都來自於名牌大學和著名研究院。英翔風聞已經有專家提出要聘英修羅擔任他們大學的教授。對此,他並不擔心,相信以英修羅的性格,對這些都是敬謝不敏的。

只是,他堅持不準英修羅去參加衆多的餐會、酒會等應酬,理由是他還未成年,那種場合不適合一個才十二歲的孩子。衆人拿他沒辦法,都在心裡嘀咕,覺得他太狷介,不識時務,這麼好的機會都不知道把握,真是愚蠢。

本來,英翔已有兩個多月沒有陪着兒子上下班了,但最近來的人太多太雜,他不放心,又開始寸步不離地跟着兒子。

那些曾參加過“長風萬里”行動作戰會議的高級將領們這時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這個“無聊得把頭髮染成白色”的病病怏怏的人能夠參加那樣高度機密的會議,原來是“父憑子貴”。認識英奇的人則頗爲他感到欣慰,原本他們都爲他有個“不思上進,碌碌無爲”的兒子而感到遺憾,現在卻“隔代遺傳”,孫子小小年紀便大放異彩。

很多人都對英奇欣羨地讚道:“英家後繼有人,你孫子了不起啊。”

英奇一概客氣地謙遜道:“雕蟲小技,不足掛齒。”

趁着他們應酬的空檔,英翔悄悄問他:“爸,這次我可以和修羅離開了吧?”

英奇卻不回答,只是關切地問他:“你的身體怎麼樣?”

英翔微微一怔,半晌才說:“還行。”

英奇打量着他,微微嘆了口氣:“你的臉色還是太差了,要多休息。”

英翔看着父親,眼神變得幽深如潭水。良久,他點了點頭:“是。”

開慶功會的時候,英翔拒絕讓兒子出席,英修羅也不願意去,兩人關上門在屋裡下跳棋。英奇對領導們解釋,適當的“冷藏”對英修羅的安全是十分必要的,衆領導這才釋然。

大會很隆重。作爲天網系統開發計劃的負責人,黎遠望在會上侃侃而談,詳細介紹了其中的艱難過程和科技人員們堅忍不拔、爲國奉獻的精神。人們看着這位容光煥發的青年將軍,無不點頭微笑,雷鳴的掌聲不斷響起。

英翔卻在家跟着兒子玩電腦遊戲。他剛入門,級別又低,經常誤入羣怪中束手無策。英修羅哈哈大笑,總是乘着肋生雙翅的飛馬,手舞奇形兵器,威風凜凜地趕來救他。英翔被兒子保護得風雨不透,感覺很開心。

自天網系統成功完成之後的半個月來,他已經明顯感覺到對他們的臨控更加嚴密。即使是他們呆在屋裡哪兒也不去,他們所住的這幢樓上上下下里裡外外也都圍滿了保護他們的人。同時,他發現自己的槍已經不見了。

不過,英翔一直對這些變化不動聲色。英修羅則完全沒有察覺。整個系統雖然完成了,還有一些補丁程序需要完善,因而英修羅仍然天天在上班。

慶功會開過的第二天,一些領導便回了北京,黎盛、魏勇強和英奇則留了下來。但他們卻都沒有跟英翔交代什麼。英翔也沉默着。雙方似乎是在對峙,看誰先出招。

英修羅天真地問了英翔幾次:“爸,等我把這幾個小補丁做完,我們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英翔總是會將他摟過來,在他耳邊輕聲說:“放心,爸爸一定會帶你走的。”

英修羅心中歡喜,便不再多問。

終於,英翔走進了黎遠望的辦公室。

黎遠望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沉穩地看着他,似乎已經知道他的來意。

英翔在他對面坐下,沉靜地看着他,半晌沒說話。

他們默默地對視着。

身着將軍服,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黎遠望的氣質已經與過去迥然不同。他冷靜鎮定,有種震懾人心的威嚴。

英翔看着這個少年時的玩伴,青年時的戰友,三十多年來親如手足的兄弟,不由得感慨萬千。他們本來可以齊頭並進的,現在卻已經分道揚鑣。他很清楚,這不能怪任何人。黎遠望代表的是主流社會,而自己卻早已行走在人生的邊緣。

黎遠望凝視着眼前這個滿頭白髮,憔悴消瘦的好友。這是他一生中惟一的知己。自從進入政界,走上仕途,他便知道了人心的詭詐,政治的險惡。現在,除了自己的父母外,他只相信眼前的這個朋友,相信他永遠都不會出賣自己,可以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榮譽和生命全部託付給這個朋友,然而……他在心裡輕輕嘆了口氣。

英翔聽着他的嘆息。一個生性光明磊落的人,此刻更是高官厚祿,前途無量,卻忽然嘆起氣來,意味着什麼?

黎遠望看着英翔溫和的眼睛,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已經學會了謹慎,隨時隨地都在提醒自己,隔牆有耳,哪裡都不安全。

終於,英翔先說話了:“遠望,有些話總是要說出來的,你打算什麼時候對我說呢?”他的聲音很輕,神情很平靜,似乎什麼都明白。

黎遠望沉吟半晌。是的,那些話總是要說的,而且也必須由他來說。

他輕咳一聲,緩緩地說:“小翔,修羅現在掌握着國家的最高機密和國防命脈,我不能放他離開。”

英翔看着他,眼光依然很溫和。他輕聲問道:“那麼,你是不是準備關我們一輩子?”

黎遠望與他對視着,卻久久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