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氣象臺發佈了強颱風警報,預報有一股熱帶氣漩已經在南海形成,並迅速向西北方向移動,預計將於未來五天內在海南島登陸,並橫掃海南全境,隨後登陸廣西一帶,這段時期,將有一個強降雨過程。
海南全省的沿海地區已經在緊張準備,以防範可能出現的災害,基地內也不例外。
不過,此時仍然天青日朗,看不出什麼異樣來。黎遠望和英翔坐在安靜的屋裡,更感受不到空氣中隱隱的那股緊張和低氣壓造成的悶熱。
沉寂中,英翔一直耐心地坐着,等着黎遠望的回答。
黎遠望忽然發覺,需要面對英翔,大概是他一帆風順的仕途上惟一的荊棘。真是巨大的考驗啊,他在心裡嘆道,終於轉過頭來,勇敢地直視着英翔。
“九年前,你在東都救過我。”他輕聲說。
英翔沒吭聲,只是專注地看着他。
黎遠望繼續說:“在那之前,得知我被捕的消息後,我爹找過你爹。”
英翔傾聽着,一言不發。
黎遠望靜靜地看着他:“那時候,我爹不是要你爹派人來救我,而是要求你爹想辦法殺了我滅口。”
英翔並未感到驚訝,似乎早已知道這件事。他溫和地說:“那是不得已而爲之的下下之策。”
黎遠望的態度也很溫和:“如果不是你湊巧在那裡,我多半是要被滅口的。這件事我明白,你也明白。我們不能爲了我一個人的安危而置千萬人的生命於不顧。”
英翔聽完,靜靜地點頭:“我明白。”
黎遠望誠懇地看着他:“小翔,對不起。”
英翔輕輕一笑:“不用道歉,你沒做錯什麼。”
黎遠望很誠懇:“我會把黎鷹接來陪修羅的。”
英翔笑了:“這你只怕做不得主吧?江離不會同意的。”
黎遠望見英翔並未有任何不悅的表示,似乎像過去一樣,已經接受了命運的安排,決定委曲求全,便鬆了口氣。他十分感激這個好友沒有給自己難堪,便笑着自嘲:“說來真是丟臉,我們家像是有怕老婆的傳統。”
“這也沒什麼,很正常。”英翔愉快地笑着。“如果依露遜還在,無論她說什麼,我都沒有意見,不管她怎麼做,我也都不會反對。”
黎遠望輕輕嘆了口氣:“如果依露遜還在,一切都會不同了。”
“是啊。”英翔也同意。“如果有依露遜陪着,修羅就可以照常過無憂無慮的日子了。”
黎遠望微有些窘:“小翔,對不起。”
“你別多心。”英翔微笑。“我沒怪你。”
他的笑中大有深意。如果依露遜還在,就憑她的脾氣和本事,哪裡會任人擺佈?只怕立刻就會要了黎遠望的性命。
黎遠望看着他豁達的笑臉,忽然像是回到了從前。他熱切地傾身過去:“小翔,你回來吧,讓我們並肩作戰。現在機會那麼好,正是我們大顯身手的時代。如果我們兩個人聯合起來,一定能書寫新的歷史。”
英翔淡淡地笑道:“遠望,人各有志,也人各有命。我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哪裡還會有什麼雄心?”
黎遠望深深吸了口氣,想起他發病時的情景,頓時說不出話來。
英翔很平和:“不過,遠望,你說的也沒錯,這是你的時代了,你正該當仁不讓。”
黎遠望仍然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英翔站起身來,禮貌地說:“告辭了。”
黎遠望看着他消失在門外,神情依然鎮定如常,心裡卻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靜。
此後,英翔一直心平氣和,沒有表現出絲毫異樣。這與他一年前的激烈抗拒截然相反,倒弄得幾位領導有點忐忑不安。
英翔仍然在早晨和傍晚出去,帶着英修羅跑步。鷹隊始終跟在他們身旁,刀鋒小組卻只是遠遠地看着。
英翔旁若無人,不疾不徐地在海灘上跑着,常常會跑上十公里甚至二十公里,累得臉色煞白,卻不肯停下來。羅漢他們都對他的身體很擔心,卻不敢勸阻。
黎盛他們分析,英翔是以這種方式在發泄心中的怨氣。這倒在情理之中,也能夠理解,他們反而鬆了口氣。
英修羅卻歡喜得很,跟在父親身旁跑得樂呵呵的,偶爾還跑去追逐飛落在沙灘上的小鳥,清脆的笑聲歡快地飄揚在海風中。
當盤古又提着保溫箱出現的時候,英修羅喜笑顏開地跑到基地的麪包房去訂生日蛋糕,對着那些漂亮的點心大吞口水。
接到回報的消息,黎氏父子纔想起,這天是英翔的生日,隨即,其他人也都知道了。
在英翔的記憶裡,從來就沒有過生日的概念,彈指一揮間,三十八年就這麼過去了。
得知這天是英翔的生日,很多人都忙碌地張羅起來,有的爲了表示心裡的歉意,有的爲了安撫他的心情,都決定好好替他慶祝一番。
英修羅沒想到要求到他們家來吃飯的人竟然多達上百人,頓時愣住了。
英翔一直都呆在房間裡吃藥,休息,壓根兒就不知道外面的擾攘。當英修羅跑來找他商量該怎麼辦的時候,他也半天沒反應過來。
“我不喜歡熱鬧,也沒精神應酬那麼多人。”他輕聲說。“你去告訴他們,好意我心領了,只是不用麻煩了。”
英修羅扁了扁嘴:“我本來只是想找個理由,好吃你的生日蛋糕嘛,我又沒想讓他們知道。”
“爸爸又沒有怪你。”英翔微笑道“訂個小小的生日蛋糕,我們兩個人吃,這樣很好呀。”
“是啊,我當初就是這樣想的嘛。”英修羅喜形於色。“可是,他們忽然涌過來,說要來給你過生日,簡直讓我措手不及。”
英翔也覺得頗爲棘手,想着該怎麼解決。
英修羅噘起了嘴:“爸,我覺得他們好像木馬啊,一個冷不防就會鑽進來,真討厭。”
英翔忍不住輕笑:“下次你要說他們是蠕蟲了。”
英修羅拍手大樂,便開始羅列那些著名的電腦病毒和木馬的名字,邊說邊笑得前仰後合。
看着興致勃勃的兒子,英翔愉快地笑起來,對他說:“這樣吧,我來辦這個生日宴會款待他們,他們如肯光臨,那是我的榮幸。你把我這話原封原樣地跟各位叔叔阿姨爺爺奶奶轉達到,代我誠懇地邀請他們。”
英修羅頗爲詫異:“你是說真的嗎?”
“是真的。”英翔搭着他的肩,肯定地點頭。“我這就到基地飯店去訂今晚的宴席,你去邀請他們。不過,切記要提醒他們,第一,我不喝酒,請他們原諒,當然,他們自己可以開懷暢飲;第二,我不收任何禮物,請他們理解,不要讓我爲難。”
英修羅高興地連連點頭:“好好好,我這就去。”
英翔又叫住了他:“還有,你得去麪包房,重新訂個大蛋糕。”
英修羅哈哈笑道:“好好好,那更加沒問題。”說着,便一溜煙地走了。
英翔將盤古留在屋裡,自己慢悠悠地走到基地飯店去。
以前,如果是他單獨一個人活動的話,只是遠遠的有人盯着,卻不會有人近距離地跟着他,因爲人人都知道,他是絕不會丟下兒子走掉的,這時,卻有一半鷹隊的成員分出來跟住了他,顯然是有人怕他單獨走掉,再來一次類似奇襲蘇比克海軍基地的行動。
英翔對此根本無所謂。他閒閒地信步穿過廣場,繞過幾幢軍官公寓,走進基地邊緣的一家大飯店“藍色海灣”。
這是由軍屬經營的一家酒樓,裝修得很漂亮。
見到他進來,飯店的接待人員立刻熱情地迎上去:“先生,您訂餐嗎?”
英翔微笑點頭:“是的,今晚我想訂十桌酒席,再備兩桌吧。”
“好。”女孩馬上捧過菜譜和宴席的配菜單來。“先生,您看您訂什麼樣的標準?”
英翔大致看了一下,溫和地說:“就這種一千塊一桌的吧。”
“好。”女孩又問。“先生,您看裡面的菜有需要做些調整的嗎?”
英翔一向都不挑剔,看了看菜單,便道:“不用,這就挺好的。”
“需要什麼酒水飲料?”
“白酒……就五糧液吧,紅酒嘛……就這種解百納吧,啤酒……就要本地產的。另外,備一些可樂、果汁、酸奶什麼的,反正客人點什麼就上什麼好了。一切費用都由我付。”
“好。”女孩笑逐顏開。“請問先生,您這是會議還是私人聚會?”
“私人聚會。”英翔的聲音一直都很平和。
“那需不需要我們做什麼佈置?”
“不用,謝謝。”
女孩彷彿第一次遇到這麼爽快單純的客人,愉快地笑道:“好的,先生,那請您交點訂金好嗎?”
“行,交多少?”
“五百塊吧。”
“好。”英翔從兜裡掏出錢來,遞給她。
這時,女孩桌上的訂座電話響了起來。她拿起話筒,輕柔地說:“您好,藍色海灣……哦,司令,您好您好……對……對……是的……是的……好……我明白……明白了……”
放下電話,她笑得更熱情更甜美了:“英先生,實在不好意思,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您不用交訂金了。我們保證按您的要求準備好,您放心吧。”
英翔似乎明白了,但仍然想堅持:“這是我宴請朋友的私人聚會,我自己來付。”
女孩笑道:“英先生,我們司令親自打電話來,說是所有費用都由黎副總長私人支付,您的一切要求我們都要滿足。另外,他說小黎將軍託他轉告您,請您務必給他這個面子。”
英翔聽說是他,便只得收起了錢:“好吧,那就麻煩你們了。”
“英先生太客氣了。”女孩看他的眼光滿是好奇。“英先生,您打算定在什麼時間開席?”
“暫定六點半吧,如果人沒到齊,就改在七點。”
“好。”
“謝謝。”英翔轉身離開飯店,緩步往自己的住處走去。
一路上,強勁的風從海上吹來,令人感到陣陣涼意。遠方天際有着奇異的銀白色雲翳,正變幻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