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這架新型的波音777-U2060型寬體遠程客機一直往南飛着。

在數個小時的航程裡,英翔從頭到腳始終被罩在一塊厚厚的黑布裡,讓外人看不出絲毫端倪。機上那些負責押送的人員也都不吭聲,彷彿只要一說話就會被潛在的監視者偷聽到。那些醫護人員都被這詭異的氣氛嚇得臉色發白,瞧着擔架的眼神猶如看見鬼魅。很多人都離得遠遠的,似乎怕被連累。

飛機在赤道地區改變航向,在萬米高空一路向西,飛越了所羅門羣島和斐濟,最後到達了美屬薩摩亞,降落在圖圖伊拉島的帕果帕果國際機場。

美屬薩摩亞又稱東薩摩亞,位於太平洋中南部,屬於熱帶島國,共分爲三區二島,人口約有六萬。境內多火山島,熱帶叢林密佈,沿岸多珊瑚礁。首府帕果帕果是個天然深水港,是薩摩亞羣島惟一能停泊萬噸輪的良港,也是M國在南太平洋的重要海軍基地。

飛機一停穩,他們便一刻不停地將英翔擡下機,塞進了汽車,隨後一陣疾馳,駛入美海軍基地內。很快,汽車停在一座山丘前,緊緊抵住了通往山腹的一扇大門,幾個人將他迅速從車門直接擡進了門裡,這才鬆了口氣。汽車隨即迅速離去。

他們乘坐的客機、汽車和這幢處在一座挖空了的山腹中的建築一樣,外表都噴塗了一層隱紅外線、隱磁、隱微波的特殊材料,可以有效防止來自外層空間的探查和高空偵察。

這幢建築裡也與原來的那間房間一樣,沒有一切需要由計算機控制的系統,甚至沒有任何帶有電腦芯片的設備,總之,沒有任何與科技沾邊的東西。

爲了隱藏這個人存在的痕跡,他們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但是,即使使用了所有的手段,少數知道內情的人卻仍然覺得不夠,簡直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在整個轉運的過程中,始終被裹着不見天日的英翔一直很安靜。

進了這幢建築深處的囚室中,護送而來的情報局的人才掀開他身上的黑布,解開對他的重重綁縛,讓醫生給他做檢查。

英翔被這一系列轉運過程的顛簸和長時間的緊緊捆縛折騰得疲憊不堪,現在正在昏睡。

那些醫護人員使用的仍然是原始的醫療工具。檢查完後,凱瑟琳嘆了口氣:“至少他還活着。”

一路上看到如此嚴密的防護措施,他們都相信這個人確實隸屬於某個極其危險的恐怖組織。想到世界上被那麼多恐怖行動殺傷的無辜平民,他們都不再對這個人暗中同情。

他們所在的這幢建築從外表上看去,純粹是一座長滿低矮灌木和青草的山丘。但是,雖然其內部極其原始,沒有任何科技產品,外面卻是武裝到了牙齒。環繞着這座山丘,裝備有先進的預警系統、防空系統、**攔截系統等等,這些系統並不是單獨存在的,而是由高手設置,隱在海軍基地的所有系統中,做得毫無特殊之處,不會引起別人的特別注意。同時,還有幾隊突擊隊在周圍隱蔽地駐紮守護着。身處建築中,可說是高枕無憂,固若金湯。

也許是到達了正處於夏季的熱帶地區,心理感覺好了一點,又或者是從北半球到了南半球,緯度的變化對人的身體產生了一定的影響,一直躺在牀上的英翔似乎病情逐漸在好轉。漸漸的,他能夠坐起來,後來還能下地走動了。

看守他的那些人對此又喜又憂,喜的是終於能夠保住這個人的性命了,憂的卻是怕此人忽起殺意,無人能敵。

關押他的房間修建得十分嚴密,四壁都是鈦合金製成的金屬牆,在牆裡,四周還加裝了三層密密的鈦合金柵欄,就像是一個關猛獸的籠子。門口用粗大的鐵鏈拴住,上了那種古老的大鎖。除此之外,隨時都有八名全副武裝的突擊隊員在籠子的四周看守着。

即使是這樣,那些人還是不放心,仍然給英翔的雙手戴上了手銬。只是這副鈦合金手銬是雙手分開的,用細細的然而堅韌無比的鈦合金鏈子套在旁邊的鈦合金柵欄上。英翔在狹小的室內可以活動,但無法驟然做激烈的動作,更遑論攻擊了。

不過,與上次全封閉的房間不同,這個房間有一扇小小的窗戶,裝的是全封閉的防彈玻璃,而且這玻璃是單向的,只能夠從裡面看見外面的情景,從外面看上去,卻像是一塊天然的岩石,完全看不到裡面。英翔可以隔着層層柵欄,透過玻璃,遠遠地望見海洋。他常常站在那裡,一看就是很久。

在熱烈的陽光下,安靜的大海是一望無際的蔚藍色,點點白帆不斷地從海面上輕盈地飄過,偶爾有輪船和水上飛機來來往往。各種水鳥在海面上飛來飛去,不時有白色的鳥從窗前展翅飛過,給寂靜的房間帶來一點生機。

看這裡的種種佈置,真可說是機關算盡,而且每時每刻都在花費着巨大的人力物力。

每天早上,凱瑟琳會帶着助手過來給他檢查。這個時候,即使有手銬限制,但英翔仍然有活動空間,很讓某些人不放心。因此,每次都是守在門口的突擊隊員們先進來,將他銬到牀上,才讓醫生們進行治療工作。這些戰士對這個人仍然充滿了恨意,動作往往十分粗魯。英翔卻始終很安靜,一直一言不發。

下午,情報局的審訊人員們會進來,將他的雙手結結實實地反銬在柵欄上,然後對他進行訊問。他們反覆問的一個問題就是他的真實身份。這是他們設計的第一個突破點。

英翔始終一聲不吭。

他甚至都不去思考他們爲什麼從來不提英修羅。不過,他已經感到了兒子給這些人造成的巨大壓力。有“恐怖的英修羅”在外面,他們似乎一時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每思及此,他的心裡就會浮現出一絲愉快。

與嚴密的防護設施相比,這間房間的生活設施卻比較簡陋,不過卻附設有浴室。與四周中空的鈦合金柵欄不同的是,這個小小的衛生間卻是用實心的鈦合金板材製成的,算是尊重了他的一點隱私。

除此之外,他們還送來了從斯里那加達爾湖的船屋上搜來的他的私人物品,甚至還有那套法文版的《追憶逝水年華》。

英翔有種感覺,他們似乎打算在這裡關他一輩子。

不過,要比耐心,天下只怕很少有人比得過英翔。

每天都生活在柵欄外守衛着的八個人十六隻眼睛的注視下,他卻過得從容不迫。如果沒人來打擾他,他就看看海,讀讀書,或者閉目養神。他始終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在哪裡,但他根本無所謂。

這時,不但他自己心裡很清楚,凱瑟琳也知道,他的病情只是被大量的藥物暫時壓制住了,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好轉。他體內無處不在的病竈一直在積聚力量,隨時會大舉反攻。

英翔現在覺得全身的骨頭已經都變成了薄薄的空殼,並且一直在隱隱地痠疼,似乎骨髓都已經被吸乾了,骨骼越來越脆,隨時會碎掉。只是,他一點也不在乎。

凱瑟琳對他的病表現出了極大的好奇心,簡直是欲罷不能。她從來沒見過這種病例,對他的病因、病史、既往的治療方式都急欲知道,想一探究竟。

對這位真真正正的醫學家,英翔表現得極其尊重,但他確實什麼都不能說,只能略帶歉意地告訴她:“我不懂醫學,也從來不關心,真的不太清楚。”

凱瑟琳不斷地輕嘆,遺憾之情溢於言表。

這時,距離英翔被捕已經過去半個月了。

黎遠望從印度回來後,雖然兩國媒體都一致對他這次出訪所取得的成就高度讚揚,但他內心深處卻並沒有真正的愉悅之情。在與對方的談判、磋商以及聚會中,他曾不斷地旁敲側擊,結果卻發現似乎印度人根本不知道M國人在拉達克北部千里冰封的地區發動的那次突擊行動,也不知是真的不清楚還是裝糊塗。當他一無所獲地回國後,甚至都不敢去見英修羅。

英修羅卻沒有放過他。他輕而易舉地進入國防部的內部通信系統,找到了黎遠望。“黎叔叔,我爸爸呢?”他毫不客氣,單刀直入。

黎遠望看着屏幕上那個跟少年時候的英翔長得一模一樣的孩子,一時間張口結舌:“修羅……叔叔很慚愧……暫時還……還沒有消息……”

“那什麼時候會有消息?”

“這個……我們正在查……”黎遠望認真地說。“真的,修羅,相信我,這段時間,我們在全世界的人都在找你爸爸。”

英修羅淡淡地道:“我相信你。”

黎遠望看着他,一瞬間彷彿回到了從前。那時候,兩個英姿勃發的少年人只要有機會聚在一起,便會指點江山,展望未來。那時候,英翔便顯得成熟、內斂、溫和、淡泊,人人都覺得他特別毛燥、粗枝大葉,都叫他向英翔學習,並且都斷定英翔前途無量,必成大器,而這個粗糙的小子則未必有什麼成就,多半會一路跌跌撞撞,闖禍的時候多,成功的時候少。然而,三十年過去,彈指一揮間,他已成了聞名遐邇的“鐵臂少帥”,功成名就,英翔卻半生坎坷,現在更不知所終,生死未卜。是不是這就叫造化弄人?

正想着,英修羅的聲音喚醒了他:“黎叔叔,如果綁架者綁架人質,向人質親屬勒索贖金的話,人質親屬應該怎麼辦?”

黎遠望脫口而出:“報警。”

英修羅平靜地點頭,隨即又問:“那如果綁架者威脅說如果報警就撕票,人質親屬又該怎麼辦呢?”

黎遠望一怔,忽然反應過來:“修羅,是不是抓你爸爸的人有消息過來?”

英修羅靜靜地看着他,良久,才微微點了點頭。

黎遠望立刻急急地問他:“他們怎麼說?”

英修羅緩緩地答道:“當然是勒索。”

黎遠望神色凝重:“他們要什麼?”

英修羅輕聲說:“我。”

黎遠望深深吸了口氣,沉聲說:“我想看看他們發過來的信息。”

“好。”英修羅低頭敲了幾下鍵盤。

黎遠望眼前的屏幕上出現了一連串的英文電子郵件。

——英修羅:想見你父親嗎?

——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但我能幫你跟你父親團圓。

——是嗎?你有什麼建議?

——過來,就可以和你父親在一起。

——我父親在哪裡?

——你過來就知道了。

——去哪裡?

——你現在在哪裡?

——不關你事。

——孩子,對我客氣一點,你父親還在我們手裡。

——我父親怎麼樣了?

——他很好。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有醫生一直在照顧他。

——我要確認,否則我們沒有談的前提。

——好。

第二天,郵件再次出現。

——你父親拒絕合作,所以這幾張照片的效果不是很理想,不過完全能夠看出他的情況很好。

附件裡是幾張JPG格式的照片,黎遠望急切地打開了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