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咱們來這裡到底要幹什麼啊?”黑暗中,我聽見一個稚氣未脫的男孩聲音。
“你生病了,師傅帶你來這裡找藥啊!吃了藥,阿喜的病就能好了。”一個蒼老的聲音隨之答道。
我擡起頭,前方一大一小兩個舉着火把的人影正朝這裡走來。我想站起來,沒想到右腳居然在剛纔摔倒時被崴了,一用力,劇痛傳來,又栽倒在地上。
“是誰?”前方兩人聽到了聲響,立刻站住,警惕地朝我這裡望來。
“別……別開槍!我就是進來玩的!”說完,我就懷疑自己腦子是不是也摔壞了,居然蹦出來這麼一句。
舉着火把的兩人聽到我回話,慢慢走到近前來,果然是一大一小兩人,孩子不過十來歲大,生得倒格外結實粗壯,皮膚黝黑,長得和張山倒有幾分相似,但臉色卻呈現那種不自然的煞白,兩片嘴脣上看不到一絲血色。那個成年人倒看不出年齡,但絕不下五十歲,留着一撮山羊鬍,臉上帶着一副老式的近視鏡。
我知道這又是那“迴夢蟾蜍”的煙霧所致,急於想搞清楚現在的年月。無奈二人均是短衣短褲打扮,粗布葛衣,看不出一點時代特色。
我觀察他們的同時,二人也在瞅着我。片刻後,那孩子說話了:“你是誰?來這裡幹什麼?”
“呵呵,這孩子從小在山裡長大,沒怎麼見過生人,你莫要怪他。”不等我答話,老人搶先解圍,見我還半蹲在地上,接着問我道:“不知你是否受傷?可要我們幫助麼?”
“沒……沒事,只不過是腳崴了一下,不礙事的!”老人如此客氣,我倒有點不好意思。
“既然沒事,那我們也不在此久留,洞中空氣溼潮。年輕人,就此別過,下山小心。”老人說完,拉着孩子就和我擦身而過,向深處走去。
“下山……”我正咀嚼着老人的這句話,發現他們從我身旁走過,趕忙回身喊道:“前面是冥道,凡人不可亂走!唉?”
其實話說到一半,我就發現不對勁的地方了,之前在防空洞中,我和張山所到之處,無論是地面還是牆壁,均砌着整齊地青灰色石磚。此刻我擡起頭來,這才發現周圍都是不規則的石塊,只有腳下稍顯平整,但也不過是體積較小的石子罷了。這個地方,哪還有防空洞的影子?倒有點像山洞。
兩人聽到喊叫,回頭看着我。孩子拽着老人的胳膊問道:“師傅,那人說的冥道是什麼啊?這不就是咱村後面的山洞嘛。”
老人若有所思,片刻後,對我說道:“年輕人,我知道你來得古怪,這單家村崇山峻嶺,常年不見一個外人。但你既不想說,我也不勉強。這樣吧,你如果信得過我師徒二人,且隨我們一道去辦件事情,待完事兒後回到村中,我再設法幫你離開,如何?”
我不禁苦笑,不是我不想說,是我根本就說不清,總不能說我是吸了藍色蛤蟆的煙才被送來的,這也太扯了吧?不過就目前情況,跟着他們二人,看來是唯一,也是最好的選擇了。
見我答應,老人微微一笑,回身牽着他徒兒,繼續向前走去。我還沒有摸清現在的情況,也不想多說什麼,活動了一下扭傷的腳踝,一瘸一拐地跟在他們後面。
向前走了大約五百步,拐過一道彎,眼前頓時亮了起來,山洞的出口就在前方百十米處。我久在黑暗中活動,一下竟不能適應,連忙閉上了眼睛。
等我逐漸適應了光線,慢慢張開眼來,卻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這個山洞口居然是在一個懸崖上,洞口右邊是一條不大的瀑布,從山頂飛瀉而下,直落進左側的深淵中。洞口外根本無路可走,但在前方二三十米處,隔着山澗,有一塊依着山腰凸起的平臺,足有上千平米。
在山洞和平臺間,一架極爲簡易的索橋橫架在上面,鋪着的木板有的都已腐朽不堪。孩子一聲歡叫,撇下我們,踩着鐵索橋,朝山澗對面的那片開闊地跑去。老人回身來看我腳上的傷,隨手推拿了幾下,再走起來,我竟然覺得疼痛奇蹟般地減輕了不少。
和老人走上了橋,鐵索搖擺不已,鋪在上面的木板也作對似的嘎吱亂響。老人混不在意,笑呵呵地衝我說道:“這孩子小名阿喜,是山下村裡的,被他爺爺送上山來隨我學醫。此處因靠近山巔,匯聚了山中的靈氣,汲日月之精華,雖沒什麼奇珍異草,但卻能培養各種藥材,因此得名百草坪。平時怕孩子們進來糟蹋,也算得上是村中禁地,除了藥師,一般人是禁止入內的……”
老人在前面一點點地介紹着,但我卻怕得要死,這麼高的索橋,還真是頭一回走,免不了雙腿打顫渾身哆嗦。
再加上搖晃得厲害,我基本上是抓着鐵索,以龜速前進。
好不容易踏上了百草坪,我終於喘了一口氣。放眼望去,這裡被一片綠油油的青草所覆蓋,各種叫不上名的鮮花在從中綻放,小男孩正追着一隻超大號的蝴蝶。再回身看去,瀑布從索橋旁飛流直下,跌入深處,山澗中雲霧繚繞,頗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
老人過了橋來,不再理會我,而是徑直沿着崖邊走去,沒幾步,就蹲下看看,不知道在找什麼。直到老人第四次蹲下,似乎發現了要找的東西,伸手在那裡忙活着。我趕緊跟上前去,一則看老人是否需要幫忙,二則我也想知道他到底在找什麼。
還有幾步遠的時候,老人站了起來,手中舉着一根亮閃閃的東西,神色頗爲激動。我定睛看去,竟是一條通體銀白色的小蛇。
說它是條蛇,真是有點擡舉這傢伙了,充其量不過黃鱔大小,只是顏色比較特別罷了。
老人掐着蛇頭,忍不住心中的興奮,向我說道:“這種蛇你沒見過吧?他叫銀溜子,本身無毒,但速度極快,一般人追都追不上。抓他必須要用剛下過蛋老母雞的肝,用藥酒泡上一個月,還得配上九種特殊藥材炒一炒,才能吸引其上鉤。這傢伙順着香味找到雞肝,就會一口吞下。但蛇是吃不了熟食的,雞肝被吞進嘴裡後,難以消化,就會卡住,而隨之藥酒的作用就漸漸產生了,慢慢揮發至它的體內,然後這傢伙就跟喝醉了似的,三天之內都無法動彈。”
老人邊說邊指給我看,果然,在蛇身七寸靠上的地方,有一小塊硬硬的凸起,應該就是那炒雞肝了。
老人取出一把小刀,招手把阿喜叫了過來,隨即用刀取出蛇膽,給他生吞了下去。然後又把蛇屍收入腰間的小竹簍中。
阿喜吃了蛇膽,又蹦蹦跳跳地走開了。老人找到蛇後,似乎心情格外得好,見我依然一頭霧水,談興大發,接着說道:“這銀溜子生性小心多疑,且喜愛生活在最高處,平時絕不離開山頂五百步以外。我爲了抓到這傢伙,先是花了一個月炮製雞肝,又撒了九個月的餌,才抓到這麼一條。好在老天開眼,總算給這孩子留了一條生路。”
“那這蛇膽究竟有什麼用?這孩子……有病?”我忍不住問老人道。
“唉……”老人嘆了一口氣道:“舍利血你聽過麼?”
我茫然搖了搖頭,腦海內沒有任何關於這三個字的印象。
“這孩子的體內,流的就是舍利血。是一種非常罕見的血液,至少我生平僅見過他一人有。舍利血純剛純陽,擁有這種血,不但身體強壯,而且百病不侵,可以說是毫無壞處。但是這孩子的爺爺,走的卻是純陰的路子,孩子從小跟着他,身上的陰氣與日俱增。這倒不能怪他爺爺,他也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才發現這孩子的異常。
直到有一天,孩子無緣無故留起了鼻血,一把脈,他爺爺才知道情況大是不妙。如果再這樣下去,孩子終會被陰氣所吞噬,而純陽的舍利血,也就無法再生,等於說,這孩子會失去造血的功能。”
“白血病?!”我心中一震,忍不住小聲說道。
老人並沒有注意到我這句話,而是自顧自地接着道:“這銀溜子的膽,正是舍利血的救星。吃下一顆,對普通人充其量也只不過滋補一下,但對擁有舍利血的人來說,無疑是第二顆心臟。”
“吃了蛇膽,他就能好麼?”我看着在遠處無憂無慮奔跑的阿喜,也頗爲感慨。
“要是早一年發現,也許這一顆就足夠了。現在看來,一顆蛇膽,也只夠他多活個十年。到時候,就要去找更大的新鮮蛇膽纔可以繼續維持。難就難在,這銀溜子百年才成形,小的就如此難找,何況更大的?下一個十年,還能將就着過去,這孩子今年十二歲,能不能熬過三十二,都是一關啊。”老人說着,神色間透出無限的淒涼。
等阿喜跑累了,老人又採了不少草藥,我們這才踏上索橋,往回走去。雖然我很着急回去,但現在的情況卻和做夢有着很大的區別,自己也偷偷試了各種辦法,不但醒不了,還疼得呲牙裂嘴,看來沒有特殊的情況觸發,基本上是沒戲。
這段山洞並不長,只是曲曲折折,而且沒有人工修鑿過的痕跡,應該是天然形成的。走了不知道幾道彎後,我們從山腹中鑽了出來。站在洞口,腳下就是老人所說的單家村了,此時剛至黃昏,家家戶戶屋頂都冒起了炊煙,飯菜的香味終於讓我想起了“餓”這個字眼,跟着張山在地下鑽了大半夜,連喝口水的機會都沒有,更別提吃東西了。就連進去前特意買的燒餅,我都不知道這會兒還在不在身上。
不過我仍然奇怪的是,做夢也會感覺到餓麼?
老人家就在山洞下面的第一座院子。說是院子,實在有些誇張,歪七八扭的小竹竿,圍出了一片百十平方的空地。一間茅草和泥瓦混合建造的屋子,就在空地中央,只有屋前曬着的一竹篦一竹篦的草藥,才表明了主人的身份。
進了屋內,老人並沒有開鍋做飯的打算,而是直接下到竈前,從大鐵鍋裡盛出了三碗連內容都看不出來的麪條糊糊,端到桌子前,和阿喜就着大蒜吃了起來。
我雖然餓,但看着這碗已經能捏出形狀的糊狀物,還是猶豫不已。老人看出了我的尷尬,他站起來,又走到竈臺邊,回來時端着一碗看起來硬硬的東西,推到我面前。
我仔細一看,竟是半碗紅燒肉。
阿喜也不吃了,看着我面前的碗,喉頭處不停地動着,明顯是在咽口水。但老人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頭,示意不準再看,阿喜只好低下頭接着吃自己那碗。
瞧到這裡,我鼻子突然一酸,端起那碗“麪糊糊”,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而面前的紅燒肉,一下也沒動。
可能是我真的餓了,這碗麪條比想象中要好吃得多。飯後,阿喜被關進房睡覺去了。山裡人晚上一般是不準孩子出去玩的。我正坐在桌旁閒着無聊,老人端着一杯冒熱氣的茶走了過來,在桌子對面坐下。
老人把茶杯推到我面前,看着我的雙眼,正色道:“百草坪是死路,而你突然間在山洞中出現,我想你應該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你儘管說,從吃晚飯就能看出來,你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年輕人。放心吧,只要是我能辦到的,一定幫你!”
“我……”我有些迷糊,不知道該怎麼說,想了一下,問老人道:“您聽說過扶屍咒麼?”
“呵呵,我就知道你不簡單。”老人露出會心的微笑。“先是冥道,又是扶屍咒,你手腕給我看看。”
我拉開長袖T恤,露出了無爲印。
“果然,如果不是掌印人,怎麼會知道這些東西。”老人一副早知如此的樣子。
“難道您……”我沒想老人居然知道這麼多。
“我不是。”老人示意我喝一口茶,接着說道:“掌印人身份神秘,如果不是對方主動或無意透漏給你知道,切記不要亂問。”
“哦……”我討了個老大沒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端起茶杯來悶着頭喝茶。
茶水呈暗紅色,還摻着一股鹹鹹的味道,實在不能算好喝,但人家端來了,我也不好意思說什麼,只能小口小口地抿着。
“想不想知道如何破解扶屍咒?”老人見我默不作聲,下了一劑猛藥。
“您知道?!”我聽了這句話,渾身一震,一把抓住老人胳膊,熱切地看着他,彷彿走夜路的人看到了遠方的明燈。
“呵呵,扶屍咒銅皮鐵骨,刀槍不入,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招惹到的,破掉它的確不容易。但有一樣東西,正是扶屍咒的剋星。”老者任我抓着他,依然滿臉微笑地說道。
“是什麼?”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此刻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老人收起了笑容,並沒有回答我,而是擡手指向裡屋。
“阿喜?他能破了扶屍咒?”我實在有點不敢相信。
“他身上有一樣獨特的東西,能降低扶屍咒的能力。”老人瞪着我,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是說……舍利血?”我終於明白了老人指的是什麼。但又隨即發起愁來,我總不能爲了自己活命,就要取一個陌生孩子的血吧?再說鬼知道要多少舍利血才能制住那個怪物。如果多的話,豈不是要了阿喜的命?
“你不用愁這個,因爲即使我們給你,你也拿不走。”老人說完,遞過來一面鏡子。
“幹什麼?”我一頭霧水的接過鏡子,不明白老人的用意。
“看看你自己,有什麼不一樣?”老人指了指鏡子,示意我照一下。
看着鏡中的自己,粗粗的眉毛,大大的鼻子。除了因爲這兩天有些憔悴而長出的鬍子茬和黑眼圈,別的也沒什麼啊……
等等!我的眼珠……爲什麼是灰色的?!
本應是黑色的瞳孔,此時卻散發着一種毫無生機的灰色,渾濁不清。
“知道爲什麼嗎?”老人見我發現了異樣,接着說道:“因爲你並不完整。在這裡的,只是你的魂。而你的,並不在這裡。”
我的不在這裡?我迷茫了,我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到這裡前我又在哪裡?
所有的記憶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你呆在這裡的時間已經太長了,必須儘快離開。雖然我不知道你究竟遇到了什麼,但破除扶屍咒,舍利血是唯一的辦法。回去後,來豫北太行山,找這孩子的爺爺,說不定他會有辦法。”老人向我不停交代着。
“走……怎麼走?去哪裡?”老人不提醒,倒還沒什麼,此時我越來越迷糊。
“去你該去的地方,喝了茶,就上路吧。”老人的語調變得溫柔而低緩,讓人有一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我的上下眼皮已經開始在打架了。
“記住,這孩子的爺爺叫張世勳。只有他能救你……”老人話還沒說完,我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張世勳……好耳熟的名字……張山……張老頭!那個叫阿喜的孩子竟然是張山!怪不得長得這麼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