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回首,不堪有隻語片言。當下見到嵇雲舒,袁箏百感交集,雙手捂着臉痛哭到不能自己,一度凝噎,半晌才緩過口氣來。
嵇雲眼見昔年活潑明媚、愛動愛笑的閨蜜,如今早已不見當初那時時掛在臉上嬌豔迷人的笑,取而代之的是觸手可及的深重愁苦和哀傷。她的雙眸,再不是顧盼流轉的明亮寶石,卻已變成了呆滯失神的兩個空洞。
嵇雲舒一把拉住袁箏的手,忍不住心疼地流下淚來:“箏兒,天可憐見,你吃了多少苦,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你過來,還挨着我坐下。”
袁箏卻似被燙了一般,忙不迭將手從嵇雲舒手中抽出來,畏畏縮縮地慢慢站起,囁嚅着道:“雲……哦不!王后娘娘,罪婦不敢無禮。”
嵇雲舒聞言愣住,繼而一雙美目睜得溜圓,直直地看着袁箏,開始默然不語。袁箏愈發心中惴惴,又羞又怕,也不敢出聲,像木頭般戳在那裡。兩人怔了片刻,嵇雲舒突然上前一步,伸出手臂,將袁箏緊緊地摟在了懷裡。
“箏兒,箏兒!你變成這樣,我心裡不知有多難受!可是哪個欺負過你?儘管說出來,我一定爲你出氣!你現在到了我這裡,就不要再害怕,我就在你身邊,不論什麼時候什麼身份,我還是你的雲娘,你不要怕!”
嵇雲舒用力緊緊摟着袁箏,似乎想將自己的溫暖全數傳遞給她。嵇雲舒大聲地安慰着落難的密友,動情時忍不住又掉下淚來,哽咽難言。
各種情緒突然猛烈襲來,袁箏也再不能忍住,她猛地反抱住嵇雲舒,瘋了似得大聲嚎啕起來,那無窮無盡的淚水,彷彿可以將心底濃烈的淒涼悲傷都能傾瀉*出來。嵇雲舒輕柔地撫摸着她的頭,她的背,她的脖頸,用行動告訴袁箏,從前的友愛情誼,都還存在。
嵇雲舒連勸說待撫慰,半晌才使袁箏的情緒,平穩了下來,方纔道:“箏兒,國家間的大事,我等婦道人家,沒有多嘴的份。你以後,不要再想過去的事了,就留在長安吧。這裡是後宮,要你留宿多有不便,不過我定會替你找一處妥善的住處,日後時時去看你,你也可以天天上我這來,長安從前也是我們的家呀,沒事我陪你四處走走,很多回憶都在這裡。”
袁箏沮喪道:“我雖然曾貴爲皇后,但與你這個王后比起來,簡直是有云泥之別!你有福氣跟隨了高……跟隨了秦王殿下,如今國家昌盛,人民安定,秦王又
待你百般的好,我真羨慕你!從前雖然是好姐妹,但我如今已是不祥的亡國之人,怎麼還好意思處處麻煩你呢,雲娘,你的好意,我心……”
她正說着,宮門外有個聲音響起:“臣,廷尉盧方,有要事請見王后娘娘!”
嵇雲舒有些吃驚,想了想便讓袁箏先在旁自坐着,繼而應道:“進來說話吧。”
門被輕輕推開,兩名衛卒持着戈矛,站進門內侍立。盧方邁過門檻後,便再不向前,就地拜伏請安。
嵇雲舒請他站起,斂容正坐道:“是盧廷尉。舊例後宮不得與大臣結交。不知卿有何事,卻突然來此要找本宮呢?”
盧方剛剛爬起來,聞言立即又跪下,叩首道:“臣怎敢冒犯大忌!實在是因爲有不得已的苦衷,且只有王后娘娘才能施以援手,故而沒有法子,才壯着膽子來求見,打攪娘娘清淨,萬望恕罪!”
他這麼一說,嵇雲舒竟有些好奇起來。隔着一端距離,都能瞧見盧方滿面苦相,似乎當真是有無法排遣的憂慮,便溫言道:“乃是何事,使卿這般焦急,可說於本宮知曉。”
“臣正要稟告娘娘。是這樣,大王今日因某件要事,發了雷霆之怒,正在情緒甚是激動的時候,西涼押來了劉趙皇室貴族的遺屬。大王怒氣未解,便下令全部處死。臣是廷尉,此事當然便交付到臣的手中,然則其餘所有人犯皆在,唯有劉趙的僞後……”
說着話,盧方擡頭看着袁箏,又迅速偷眼瞄了下嵇雲舒,頓了頓方纔繼續道:“……劉袁氏,聽聞乃是在王后娘娘這裡。故而臣只得不請自來,打擾娘娘。”
袁箏嚇得面色慘白,立時便站了起來,情不自禁地往嵇雲舒身後躲,幾乎又要落下淚來。嵇雲舒回頭握住她的手,安慰幾句,才轉過來,將臉色一沉,難得地嚴厲道:“你依着本職辦差,本宮也不去管你。但袁姑娘,乃是本宮的閨中賓客,與大王也曾有友善交情。你這樣好大膽子,竟敢上門來向本宮要人?速去!莫要再聒噪!”
盧方垂着眼角,頓首又道:“非是臣敢冒犯娘娘威嚴。乃是大王明明白白的嚴令,勿要放縱任何一人。臣想,若是一絲不苟來執行,必然會傷了娘娘的親密友情和仁愛之心,而得罪了娘娘,從此要記恨於臣,殊爲不值;可如果有所隱瞞,當面放過僞、這位袁姑娘,便是違逆了大王,那麼臣的項上人頭,定然是要搬家。所以臣左右
爲難,實在是沒有法子可想,只好來求見娘娘,斗膽請娘娘指一條路子。”
袁箏雙手絞在一處,捏的發白,眼中終於墜下淚水來。她抖索着低聲道:“雲娘,雲娘!你救救我吧,我真的不想死!還有隨我一起的家眷,也都是可憐的女子,失去了丈夫及父兄,難道還能有什麼野心?先前那麼多的苦我們都吃遍了,到了現在最終還是沒有活路,我們這些女人又沒有造過什麼罪孽,爲什麼要有這樣的惡果,嗚嗚……”
驚恐加上不甘,袁箏自怨自艾,終於又哭得梨花帶雨,一發不可收拾。嵇雲舒也有些發急,背過身去勸慰了好一番,才緩了緩,回來復對盧方道:“盧廷尉,你職責在身,無法推諉,本宮也不來怪你了。這樣吧!你回去轉報大王,就說趙國的匈奴人,與大王敵對,罪行多端,如今已然敗亡。僞君僞臣既誅,遺下婦女既不能幹政,又不能戰鬥,實在無辜,有何罪呢?且袁姑娘乃是被我主動請來的,請他看在從前,還有本宮的面上,無論如何,特別寬恕袁姑娘及一衆趙國遺屬。”
盧方猶豫了片刻,還是抵不住道:“大王的性子,想必娘娘應是最爲了解之人。若是沒有任何憑據,若是要赦免這許多人,臣去當面光靠嘴說,多半會,會……”
嵇雲舒嘆一口氣,點點頭道:“好吧!本宮就再親筆寫一個條*子,將情況說明清楚,免了你的干係便是。記住,這純粹是出於私人情誼,而並不是本宮隨意干政,所以你也不要有什麼顧忌,只管呈送給大王便是。”
“多謝娘娘能夠體諒臣的苦衷。娘娘慈悲寬宏,臣感激不盡!”
不但是袁箏立時覺得心中有底,便是盧方也大大鬆一口氣,待接過嵇雲舒使侍女遞過來的箋紙,禮拜後爬起身來便就要走。嵇雲舒卻想起了什麼,忙喊住他問道:“等一等!本宮來問你,大王素來寬厚,根本不是妄殺的性情。今日卻究竟是爲了什麼事情,而激得他心神大亂,竟會要遷怒殺人來泄憤?”
“這……”
盧方很有些遲疑,不停地拿眼睛瞟向袁箏,又復探詢地望望嵇雲舒。在得到嵇雲舒非常肯定的示意後,盧方感嘆着開了口,卻把嵇雲舒當真嚇了一大跳,竟當即猛地站起身,瞠目結舌,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回稟娘娘,大王之所以大發雷霆,非爲其他,乃是因爲,秦州長史汪楷,自殺身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