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從窗簾縫隙滲透進來,餘慕辰剛剛做完手術面色蒼白得躺在病牀上。牀頭櫃上的百合有些閹了,餘梔換上剛買的康乃馨又給換了清水。坐在牀邊面容憔悴的看着父親,手指拂過他黑髮裡的白絲,掠過耳邊的鬢角,停留在經歷風霜的面孔上。餘梔覺得父親是最孤獨的巨人。記憶裡強壯的父親還是敗給了歲月,他不再年輕也不再鬥志昂揚,日日夜夜辛苦勞累去撐起一個家。
胡悅芸踩着高跟鞋推開門走了進來。
“小梔姐姐,”餘浩傑情不自禁睜着流口水的小嘴,伸出肥嘟嘟的胳膊跑了過來“姐姐抱…抱。”
餘梔連忙站了起來,摟着及膝的弟弟,“阿姨,那我先走了。”
“那麼急着走做什麼,我還有話跟你說。”胡悅芸不屑一顧,蹲下來給餘浩傑整理了下衣服,輕聲細語的說道:“媽媽跟姐姐出去聊會天,你坐在這裡陪會爸爸好不好,千萬不要吵醒爸爸哦,要乖乖哦。”
後院的花園裡,餘梔攥緊手指,心裡七上八上。父親再婚以後,除非不得已的見面,與這個女人用最簡短的話語迴避最尷尬的時刻。也許這只是自己的想法,但她目前做不到面對現實,所以選擇最懦弱的逃避。
“上次那件事確實是我意氣用事衝動了,哎,我也真是的,都老大不小的還跟你們小孩子計較什麼,麻煩你一會轉達下我的話跟你朋友說聲對不起。”
胡悅芸說到底才比餘梔大十歲,自幼在南方長大,身上有着江南女子的溫文爾雅,可性格大條直來直往。大學實習分配到餘慕辰所在的公司,恰巧在他部門由他親自帶。那年正是林曉依事業的上升期,野心十足的她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甚至連丈夫出軌都毫不在意。餘梔初中上的是半軍事化管理寄宿學校,有次學校調休提前放假一天,餘梔一路上特別開心跟白撿的假期一樣,直到在小區門口看到爸爸從車裡下來摟着一位年輕漂亮的阿姨往家裡走,餘梔下意識的躲了起來,她知道那不是媽媽,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那麼害怕,躲在樹叢裡直到太陽下了山也沒有再看見爸爸。她站起來拍了拍髒兮兮的小手,拿出兜裡剩下的所有零花錢給自己買了一桶最貴最大的冰淇淋。
千萬不要認爲小孩子是無知的,她只是沒有變成和你一樣,所以選擇閉口不提。
巧克力味的冰淇淋在嘴裡顯得苦澀,餘梔含着勺子抱着化掉的冰淇淋兜兜轉轉不知道往哪走,她想回家可她找不到家。豆大的淚珠掉了下來,小臉像花貓一樣,她朝着如血的夕陽走去,悲涼壯觀。
林曉依在車裡看到熟悉的身影立馬叫司機停車,餘梔一看到媽媽扔掉冰淇淋像踩着棉花一樣跑了過去,搖着頭淚眼婆娑的說道:“媽媽…我再也不吃冰淇淋了…我也不要好看的衣服跟毛茸茸的大熊…我聽話,你帶我走好不好,不要丟下我…”
再美好的東西,當你一個人擁有的時候,是多麼殘忍。
窗戶紙捅破的時刻還是來了。林曉依穿着黑色短西裝靠在沙發上,抱着雙臂面不改色的說道:“一會還有工作,快點把離婚協議書籤了把離婚證辦了,別耽誤我時間。”
“孩子姓餘,我一定要把她帶走,你這麼要強,根本就沒有那時間去管她,這是害了她!”
“餘慕辰,以你現在每月三千還要養個小老婆,沒車沒房,再帶個拖油瓶,你以爲你還是年輕小夥子啊,我想那個大學生還沒做好當了小三再當後媽的準備,讓女兒跟着你受苦,省省吧。”林曉依無力地強擠出一絲苦笑。
“曉依,你說話別這麼難聽。我承認,無論婚前婚後,我有的你都有,你有的,我都沒有,房車都是你的名字,家裡也是你頂天,我就是每天給你打掃衛生的阿姨都不如,這麼多年了,曉依啊,你性格也得改改了。”
“沒感情費什麼話呢,簽字吧。孩子我是一定要帶走的,我這麼多年辛苦工作,就是爲了不去指望誰來給我想要物質,即使我一無所有,我也不害怕。你也別想從我這拿走一分一毫,相信你也不是這樣的人,婚後財產我賺的歸我,你賺的歸你,從我的生活裡消失,拿着你的行李,滾蛋!。”
她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吼了出來,她不想再看到他,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快走啊,求求你快走吧,我忍不住要哭出來了。
後來直到上了高中餘梔都沒有再見過他,就好像真的不從在自己的生命中出現一樣。如果不是那天他突然出現,她想自己永遠都不會喊出那兩個字。
他朝着自己走來的時候餘梔沒有認出他來,自顧自的跟旁人說着話,直到餘慕辰走到她身邊,對她說,“我是爸爸。”
餘梔陌生的看着他,曾經心心念唸的稱呼再也開不了口。他一下子蒼老了很多,眼角多了許多細小的皺紋,這是自己不曾看到的,離開時候瘦弱的背影,餘梔很想哭但哭不出來,只能留在心裡澀澀的泛酸。
她很想抱抱這個孤獨的父親,可是她做不到
現在,胡悅芸從包裡拿出一個信封,冷言冷語的說道:“我知道你心裡恨我,這些年你也委屈了,但這都是大人的事情,你只要做好你自己就夠了。這錢你拿去,也算是我跟你爸虧欠你的,只希望以後你不要過分的打擾我的生活,我有孩子,我想保護我的家。”
餘梔咬着泛白的嘴脣,眼眶佈滿血絲的瞪着她,“我也有過一個完整的家,但我不是你。”
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只聽見身後刺耳的聲音,“你跟白家兄妹兩關係不一般吧,但我奉勸你不要跟他們走的太近,你們不是一路人。”
恨過,也許沒有,或者有過後來忘了,所以麻木了,無動於衷,沒有任何情感了。
沙苑子坐在父親的辦公室裡,窗戶後就是後院的小路,路邊是成羣的綠蔭大樹,不注意根本不會看到辦公室內的景象。而自己卻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胡悅芸來拿化驗單的時候,辦公室裡只有沙苑子一個人。
“我爸今天下午的班,這是叔叔的片子,阿姨你看一下。”
“剛纔的話你都聽到了?”
“抱歉,無心也無意。”沙苑子下意識的摸了摸頭髮,心裡疑惑不解,“只是…阿姨,我覺得您話中有話。”
胡曉雲笑了笑,說道,“你就當是胡話好了,不必在意。”
天色還沒亮白傢俬人別墅裡燈壁輝煌,保姆跟阿姨還在休息,空大的別墅裡稍微發出一點聲音就能聽得一清二楚。白晟一晚沒睡,趁着餘梔沒醒回家洗漱了一番,沒來得及休息就去早市買回一大堆雞鴨魚肉,現在在廚房忙活開來。白芷穿着睡衣頂着亂糟糟的頭髮毫無形象可言,啃着雞爪坐在餐桌上晃着腿。
“昨天老媽來電話了,說國外的工作完成的差不多了最近幾天就回來了,喔噢,終於可以見到媽媽了。”
“你是仗着媽媽在我不敢欺負你嗎?”
“有本事你來咬我啊?”
“我對咬你沒興趣,雖然我比你大一歲,但我真的越來越弄不懂你們女生了,有椅子幹嘛老往桌上蹦,快下來!”
白芷看着白晟燉着雞湯忙綠的背影,懶洋洋的說道:“老哥,你知道嗎,你現在好像個老媽子…”
“還不是被你逼的啊,爸媽不在長兄爲父,喂,別吃了,幫我看着點火候啊,我上樓換件衣服咱們就去醫院。”白晟剛走幾步就回過頭來謹慎的看着她,“不許偷吃!”
“切,稀罕喔,你做的東西我可不敢吃。”白芷以十分嫌棄的目光目送他上樓後,踮着腳小心翼翼的掀起砂鍋蓋,滾燙的白霧撲面而來,“嘶——OMG…真香,開外掛的把?”右手情不自禁的拿起陶瓷勺舀了一碗津津有味的喝了起來。
“你在幹嘛…”
白芷嚇了一跳,手抖的雞湯險些灑了出來,一臉憤怒的說:“幹嘛呀你,不就喝你口湯嗎,嚇到我了。”
白晟看到她對自己發脾氣壞笑的心滿意足,夾起一個雞腿給她說道:“拿去吃吧。”
“好耶,有雞腿吃咯!”白芷像拿到糖的孩子樂呵呵的忘掉剛纔的不愉快。
天已經很亮了,餘梔應該睡醒了吧,得趕緊過去趁熱把雞湯喝了。白晟開着車心裡想着。卻不知道自己黑眼圈深的像熊貓一樣。本來白芷也要來的,但昨天陪着自己熬了一夜,今早就已經很憔悴了,自己怎麼樣都沒關係,但白芷是女孩子還是需要好好休息的。
一停下車白晟就遇到剛剛買早飯回來的柏子仁跟沙苑子,順路一起去拿餘梔的檢查報告,然後走到病房面對空空蕩蕩的房間白晟心裡立馬就慌了起來。
“她人呢?”
“餘小姐今早就醒來了,氣色很好,堅持要出院,我們勸她再觀察幾日,她不聽於是就辦了出院手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