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君低頭跨入屋子裡,身後打起簾子的雅虎便是將那大紅灑金簾重頭放下來,她擡頭看去,內室裡一陣腳步聲響動,自己大哥新娶進門的嫂子張氏便是露出身影來:“二妹妹來了。”
“打擾嫂子了。”繁君見着她笑吟吟的臉,便是上前一禮,抿着脣笑道:“原想着大哥勤心讀書,這屋子裡的丫鬟婆子也有些心大的,只怕有怠慢嫂子的地方,我便過來瞧一瞧,順便陪嫂子說說話兒。”
“多謝二妹妹想着,對了,快請先坐下來。”張穎玉見着這繁君言談之中大有親近的意思,心裡也是一片舒坦,當下忙就是拉着她先坐下來,一面又是喚道:“銀桂,將前兒得的上等茶葉取來烹茶。”這方說完,纔是與正抿着脣笑着的繁君道:“這是前些日子母親新得地茶葉,雖說不是那等頂好的,卻也不差了,潤潤嗓子正好。”
“嫂子偏着我,方想着這個。”繁君見着這張穎玉行事也頗爲有度,心下更是安定了幾分,正是要說些話,不想就是看到錦葵站在一側,由不得眉梢微微一皺,訝然道:“錦葵,你……”她話還未說出個頭,瞧着這張穎玉含笑的臉,以及那錦葵垂眉低眼的樣子,心裡也有幾分瞭然,便轉過頭又打量了這新來的嫂子兩眼,笑着道:“嫂子,倒也覺得這丫頭好?”
“相公親自提點的,自是好的。”張穎玉看着這繁君也不是那等蠢鈍之人,三兩句話就是將事兒說得意猶未盡的,竟是有個通眉挑眼的玲瓏心肝兒似的,當下也不遮掩,反倒是坦坦蕩蕩着道:“我初來乍到的,這滿府的人多半兒都是不知道的,這錦葵是相公薦的人,又是奶奶那裡調教出來的,我思量着倒不如問一問她,這便喚了她到屋子裡頭說話。”
“原是如此。”繁君聽完這些,倒也覺得這事情頗爲合情合理,只不過瞧着自己大哥的意思,竟有些向着這錦葵的。既是如此,自己這做妹子的,倒也不好拆他的臺,只淡淡的一句話帶過,微微笑着道:“這錦葵原是掌着這屋子裡的事兒,知道的也不少,嫂子算是找對了人。我本還想着你初來,滿眼瞧着都是陌生人,便過來與你說兩句的。現在看來,竟是不必了。”
“聽着這話,這錦葵真真是個頂好的,我也瞧着不錯,日後少不得要依仗幾分的。”張穎玉聽着這繁君言辭之中,頗爲看重這錦葵,心裡微微一頓,便也有幾分着惱:看來這個錦葵,不論是不是有心的,都要仔細盯着,免得日後壞了自己的事瞧瞧,自己相公看重不說,又是婆婆那裡過來的,這會子小姑子也是認得的,雖沒有滿口稱讚,但這不是當着自己的面兒麼,說不得心裡也是覺得她做事兒妥帖能幹的。這樣有根底兒的丫鬟,卻是不能一時半刻就是打發了,讓自己落得一個壞名聲。
這麼一想,張穎玉心裡頭越發的不舒服,也就是面上也露出來,只與繁君微微一笑,就將這錦葵打發了下去:“說來她也在這裡伺候半日了,想來也是累了,竟下去歇一歇。咱們倆也好說些貼己的話兒。”
“我既是過來了,自是要聽嫂子的。所爲客隨主便麼。”繁君笑着應承,看着這張穎玉幾句話打發了那錦葵,便隨着她一併起身往內室的小廳堂裡走去,一面陪着說笑兩句。待得兩廂又是坐下來,外頭的那個喚作銀桂的丫鬟也是端了香茶細點過來。兩人便是說說笑笑,講起這府裡的事兒來,偶爾插兩句各自的喜好等話。
這兩人,一個張穎玉是有心逢迎,自是說得宛然,一個繁君是有意指點,也是說得明白,真真是極爲相合的。由此,這一番說談之後,她們都覺得對方並不是難相處的,彼此之間也是和氣親近了許多。這不,等着說及敏君的時候,那張穎玉特特多說了敏君的衣飾,那繁君便聞弦知雅意,笑着道:“若說這個,姐姐倒是不大喜歡的。今兒嫂子進門奉茶與母親,她方特特尋了那些金釵紅玉的來妝扮,若是平日裡,卻更是喜歡白玉銀飾的素淨東西。不過雖說如此,平素起居也是極講究的,連着胭脂水粉之類的都不要外頭買的,說着是外頭的不乾淨,自己尋了紫茉莉種子並好些鮮花草葉製成的。連着我也有一份,平素用着,確實比外頭的強多了。”
“這麼說,大妹妹倒是會過日子呢。”張穎玉聽得這話,心裡頭略略一想,便順着話頭道:“這金釵點翠雖說華貴亮眼,可實在說來,也是有些重,又要日日梳髮髻,倒不如簡略些的好。胭脂水粉這些都是塗在臉上的,自然要更精細些。這番心思,我是比不得的。倒是不知道她平日裡做些什麼的?可有什麼喜歡的?”
“女兒家的,還能做些什麼,不過針線活兒,再幫着母親管家理事,偶爾讀讀書,也就是了。”繁君思量半晌,也就給出這麼一個答案,她也知道,這張穎玉特特詢問這些,只怕是想着送些東西做禮兒的,便又添了兩句:“只不過姐姐素來喜歡玉,這也算是她的一個偏好了。”
“俗語道,黃金有價玉無價。這倒是不錯。”張穎玉點了點頭,明白了這兩姐妹喜歡的東西,她這裡也算好籌劃,到底另外一個弟弟妹妹着實小,送些金鎖玉佩的也就好了,頂重要的害死這兩個已是成年的妹妹的禮兒,這可不能出差池的。特別,那敏君還是這府裡的嫡出姑娘,在婆母面前只怕更是得臉的,萬不能爲這一點禮兒得罪了她去。
繁君聽得也是點頭,她原是有心的,特特過來與這大嫂張氏點撥兩句,免得她在這府裡得罪了人,日後連累了自己大哥。見着她也是頗有幾分手腕的,她也就覺得不必在這裡久待了,當下便道:“說了這半日的話,不知不覺竟是這麼個時候了。嫂子,我可得回去歇息一會兒,昨兒還沒睡足,等會子還要去母親那裡。可得回去了。”
“多謝妹妹特特過來。”張穎玉見着,先是謝了一聲,又是照着場面話留了她兩句,見着她眉宇間略有些倦怠,當下也不再多留,只將這繁君送出屋子,遠遠見着沒了身影,這才重頭走回到屋子裡。而就在這個時候,她貼身的丫鬟綠桂上前來一禮,笑着道:“少奶奶,這箱籠已是大體兒妥當了。”
“嗯。”張穎玉今早起來,又是端茶奉茶,又是打壓丫鬟婆子,又是鬥心機,又是費思量,這會子事事有個頭緒了,屋子裡也沒什麼旁的丫鬟在,便輕輕應了一聲,露出幾分疲態來。綠桂見着,忙就往前走兩步,與張穎玉捶打揉捏,一面低聲探問道:“少奶奶可是覺得累了?今兒起得早,這會子爺還在書房讀書,何不歇息半晌,眯一眯眼也是好的。”
“這值當什麼。”張穎玉用手掩着打了個小小的哈氣,眼皮子有些耷拉下來,可這嘴裡的話仍舊是不含糊的:“若是照着道理,說不得今日還要立規矩的。原也是婆婆是個疼人的,方饒了我這一遭,若是再睡過去,豈不是成了懶丫頭?”
“這不過眯一眯眼,值當什麼。縱然是奶奶在,只怕也是許的。”綠桂笑着與張穎玉捶了捶肩膀,一面笑着道:“再說,少奶奶嘴上犟着,這眼睛可是受不住,瞧着就是要耷拉下來了呢。”
“每每都是混說話。”張穎玉聽得忍不住撲哧一笑,倒是精神了許多,當下擡起頭與那綠桂輕輕笑了笑,若有所思着道:“綠桂,你到這裡後,瞧着這裡如何?可是有什麼想法?”
“這讓奴婢怎麼說?”綠桂聽得微微一愣,便擰着眉頭道:“不過這過來半日,瞧着爺對姑娘是好的,這下面的丫鬟,有幾個瞧着有些膈應,旁的倒是沒什麼了。對了,先前二姑娘過來,可是有什麼事兒與您說的?還有那錦葵,瞧着就是個出挑的,她與您說了什麼?”
這倒也不是什麼大事,且這四個陪嫁丫鬟金桂、銀桂、綠桂、紫桂中,綠桂雖說容貌略差,心性卻是最聰明,也是她最喜歡的一個,由此,張穎玉粗略說了一下,又道:“你瞧着如何?”
“二姑娘待您頗有幾分善意,怕是愛屋及烏的意思。另外的那個錦葵,倒是說不準什麼心思,又是有根底的,着實有幾分棘手。”綠桂思量半晌,便是將自己所想的說了出來,當下又有些擔心:“若是前頭,瞧着奶奶不是那等嚴苛的,可現在二姑娘特特過來,想着這裡頭只怕還有些緣故在。奶奶那裡,只怕也有些不妥當呢。”
“相公原是庶出長子,雖說婆婆並不是那等刻薄的,但說着視若己出,只怕也是艱難的很。”張穎玉對此倒是沒太在意:“先前我出門子前娘也是說過的,婆婆那裡不必愁,若她真的有心苛待,也不會與想着與我們家結親的。能做到這一步,已是心胸寬廣的,日後只要我不做出什麼錯事,這日子也是好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