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召見重慶公主的同時,乾清門的平臺之上,羅傘黃幄之下,皇帝也正在召見張佳木。
“好,不壞。”皇帝笑吟吟的看向張佳木,笑道:“聽說這幾天還是在看公事?好,沒有因爲兒女情長就把正事耽擱了,這纔是朕的好女婿呢。”
當今皇帝很重親情,不要說自己的女婿,就是前朝的駙馬,他也是叫常伴左右,出遊,到離宮別苑遊玩,親臣肯定是第一輪被叫到的,然後纔是勳臣,或是外臣。
現在張佳木是正經的女婿了,皇帝連看他的眼光也是與往常不同了。
“皇上,臣今日進來,第一自然是謝恩。”張佳木端坐在皇帝的左下首,正色道:“第二,就是要着手重新籌備團營一事。”
“都隨你好了。”皇帝的態度很隨意,笑道:“就是那幾個人,王增、吳謹、孫繼宗、孫鏜這幾個,都要安排,別的人手,你和範廣商量着辦就是了。”
“是,臣會把名單列上來給皇上看。”
“看不看,也不打緊。你的心思我大約明白,佳木,你算是深知平衡之道的,你的人,朕的人,還有勳戚的代表,武官中的佼佼者,都會照顧到,所以朕儘管放心。”
皇帝說起這個,倒是感慨由心的樣子,頓了一頓,又道:“你辦事很用心,人說你驕狂,其實是在朕跟前亂嚼舌根子……對了,朕今日有件事,叫你瞧瞧。”
說着,皇帝便轉過頭來,淡淡道:“來”
身後自有一個穿着淡青色服飾的太監躬身向前,低着頭道:“請皇爺吩咐。”
“把張衛、楊英明、馬洪俊幾個都叫來。”
皇帝語氣平淡,也聽不出什麼來,但那太監卻是渾身一震,呆了一下,才又答道:“是,奴婢立刻派人去傳。”
適才皇帝所說的幾個,都是宮中宦官中的中上層人物,有少監,有監丞,都是往太監職份上巴結的人物。
都是有一顆玲瓏七竅心,善觀察,善說,善誘,做太監的想向上爬,眼色要活,嘴巴要甜,下手要狠,心腸要毒。
少一樣,都是不成。
就算那些歷史上有名的忠厚本份良善的太監,當初起家時,也得是這樣,不然,早就湮滅在人羣之中,不知道死在哪兒了。
皇宮大內,數萬宦官奔走於其中,能出頭的,才幾個?
沒過一會兒,皇帝傳喚的宦官就全部來到,五六個人,最年長的約有四十,年少的三十左右,一看就知道,都是全身裝滿了消息機關,一碰就滴溜溜的轉的靈醒人。
“你們幾個,認識朕跟前的是誰不?”
在他們見禮之後,皇帝笑問着。
“奴婢們雖然不是什麼人物,可好歹也是在御前奔走的人”張衛是領頭兒的,也是司禮的少監,算是前程廣大的人物,自然是由他來接口:“太保大人咱們再不認識,皇爺不如叫我們回家去啃老米飯算了。”
“那你們說,他怎麼樣啊?”
“皇爺容稟,太保大人少年老成,公忠體國……”
“不對啊”皇帝突然變臉,喝道:“昨天,朕在平臺看雜戲時,你不是說,他少年得志,有點驕狂,不穩重,不老成,好酒貪杯,喜歡使氣做踐人……這些不都是你說的?”
這麼一翻臉,猶如雷霆霹靂一般,立時把幾個老公震的面色慘白。
他們都是機靈人,知道皇帝這麼一說,自己必定是要倒黴了。
當下張衛在前,其餘幾個在後,衆人一起在張佳木面前跪下,先砰砰叩起來頭,然後才一起哀聲道:“奴婢們不合說了幾句村話,也不知道哪兒聽來的野話胡話,不合在皇爺面前亂嚼舌頭,實在是沒有惡意,更不敢有惡意攻訐太保大人……還請太保在皇爺面前說句好話,饒了奴婢幾個吧”
張佳木早站起身來,側過臉去,表示不敢在皇帝面前受別人的禮,待他們說完,纔是笑道:“你們是皇上跟前的人,我可沒有什麼能耐保你們,要饒你們,要赦你們,都是由皇上定的事,哪有我說話的份?”
幾個閹人一聽也是有理,於是又跪爬到皇帝膝下,泣道:“皇爺,就咱這幾個的草料,您不不知道,和咱們計較,皇爺該氣笑了……真真不值當的。”
他們幾個也是機靈,知道折辯是最蠢的行徑,乾脆就不扯對的錯的,就是一味的求饒了再說。一邊求,一邊拼力貶低自己,只有這樣,纔有一線之明。
面對這麼一羣可憐的嗑頭蟲,皇帝臉上也掠過一絲不忍之色。他就是這樣,脾氣中有殘忍殘酷的一面,比如因爲疑心病的原故,一直對張佳木的錦衣衛不肯大抓大捕不滿。要不是張佳木連擠了好幾個大權臣的膿包,皇帝沒準還真有換人來乾的打算。
事實上,天順一朝,也是錦衣衛勢力極高的一朝,不知道多少官員百姓在詔獄裡頭悲劇了,現在的人不知道張佳木因爲抗着皇帝這種大抓大捕的心理苦苦鬥爭,從而而拯救了多少人
但當面時,皇帝總會忍不住暴露自己一些弱點,比如心軟。
只是這一次,張佳木在眼前,皇帝決心也是早就下定了,當下別過臉去,不理這幾人,只是跺腳道:“來人,來人”
皇帝的用意,在場的人當然全部知道,一聲吆喝,立刻便過來一羣小宦官,連拖帶拉,把這幾個哭叫求饒的可憐蟲全拉起來。
“都開發了吧”皇帝面色鐵青,喝道:“叫他們再敢亂嚼舌根”
“這……”今天侍奉在皇帝身側的是司禮監的懷恩,他在宮中也是以仁厚著名的,雖然看出來皇帝決心下定,但還是想勸說兩句。
“不必多說。”皇帝警告他道:“這一次朕是要給宮中做一個例子,張佳木稱的上是公忠體國,是朕的心腹大臣,朕有多少事要叫他做,由得你們這些小人輩在這裡胡說八道?後宮之中,誰再敢生事,他們就是例”
這麼一說,不僅懷恩不滿,就是別的太監,也是面露憤怒或是不忍之色。
後宮已經自成團體,就和張佳木的錦衣衛一樣。彼此可能也分派別,也有內鬥,但錦衣衛和幼軍等處已經在張佳木的調和下形成了一個密不可分的利益羣體。
而宦官集團,就是一個更緊密,更團結,更加嗜求權力的一個純粹的政治集團。
只有在打跨政敵之後,它纔會有內鬥的可能。
現在皇帝所爲,雖是在短時間內把宦官們的敵意強行壓制下去,但將來的反彈,想來也會極爲酷烈。
看着板着臉的皇帝,張佳木倒是真哭笑不得了。
很快,幾個宦官就被亂棍打死了。原本施刑該是拖到午門,交給錦衣衛來處理,但衆宦官兔死狐悲,還是自己動手,幾棍就打死了,這樣也是免受活罪。
“唔,拖到城外,每人賞一口棺材,好生葬了吧。”
太監一般是沒有這種待遇的,皇帝一吩咐,各人也是露出感激的神色,不過,看向張佳木的眼神,可就是更加怨毒了。
“看,朕於你,可是沒有話可說了吧?”皇帝神色略有些疲憊,不過,更多的是興奮,他站起身來,目視張佳木,道:“朕知道你有不少韜略智謀要展布,有不少涮新國計民生的大籌謀,朕素知你,你可儘管放手去做”
一個帝王,能這般表示對臣下的支持,已經是極其難能可貴了。
張佳木心中頗覺感動,當下便道:“請皇上放心,臣於大明,亦是忠忱不二。”
“好,好,好”皇帝連呼三個好字,臉上也甚是高興,圓圓的臉上放出光來,當下便只道:“有什麼奏議,呈上來,朕無有不準”
“是,聖上既然如此說,臣當然是如此。”
其實張佳木心中自有展布,在他看來,大明現在是一個表面健康的人,但內裡的肌體卻是正在潰敗之中,就和一般的王朝興替一樣,遲早是要有死亡的一天。
當然,自古無不亡之國,就算再強大的帝國,都有敗亡的一天,這無可說得。但漢人王朝實在是週期太短,最長的漢和宋還分成了兩截,每一次王朝更替,都是血與火廝殺的戰場,東西兩漢更替,人口少了千萬以上,南宋時,更是被蒙古屠殺了七成以上的北方漢人。
太慘了
張佳木要做的,並不是有野心建立一個多龐大的帝國。事實上,任何國家的敗亡都是由於自身肌體的**,他要做的,是建立一個良性的,可自我循環的體制,使這個國家**的程度減慢,減緩,使得這種不到三百年一大亂,然後死傷一半中國人的王朝更替能來的慢些,溫和些,不至於那麼慘烈。
只要建立起這樣的一個體制,就象漢唐的武功,宋的文治一樣,漢人就會創作出無比璀璨的更先進文明的文明,當然,還有更強大的帝國
而這一切,就需要從眼前做起,千里之行,終究要始於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