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李大人。”
張佳木眼前一亮,快步迎上前去,笑道:“大人和我說笑了,才幾日不見,怎麼就這麼和我客氣,以咱們的交情,何至如此?”
第一個迎上來的是府軍前衛的掌印指揮,也是左府都督,正一品的武官。
太后的親戚,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
和張佳木的交情倒也還過去,彼此見面都是嘻嘻哈哈的熟不拘禮的樣子,象今天這樣正兒八經的行禮,倒還是頭一回。
“禮不可廢不是?”李春笑道:“現在你是侯爵,又加太保,咱還象以前那樣,那也就是太不知道好歹了不是?”
“這樣說,我可也沒有辦法了。”張佳木無奈一笑,攤手道:“好歹大家應個景就算了,不必太過拘束就是了。”
雖是這麼說,但李春這個都督帶頭,底下旗手衛的一羣指揮也隨着王勇過來,再有就是燕山衛等衛指揮,熙熙攘攘,穿着大紅蟒袍的武官站了滿滿當當的,足有過百人。大家均是俯首躬身,就在乾清門外一側,吵吵鬧鬧的給張佳木見禮。
畢竟張佳木是錦衣衛的掌印,大家在宮中常見,所以雖是加官太保,又是侯爵,但面情上還是隨意的多,不似外系武官,見了張佳木就跟鼠兒見貓一樣,怕的不行。
“好好好,大家散了吧。”張佳木團團而揖,笑道:“知道大夥兒對我好,趕明兒,我在家裡擺酒,宴請大家,這兒畢竟是內宮,還是儘早散了的好。”
這麼一說,衆人自是知道深淺輕重,當下便一個個含笑散了。
張佳木晉位侯爵時,就沒有請外人,只是錦衣衛內裡的人叫了幾班小戲,樂了大半天就算完事。
眼看就要迎娶公主,那不比尋常小事,必定是要大講賓朋,所以這一次加官太保,估摸着連錦衣衛自己都不會請了,所謂宴請,也不過就是客氣客氣就完了。
不過張佳木向來對衆人都很客氣,在禁軍中人緣甚好,所以大家也不挑這個理,況且,和一個太保挑禮,也是真挑不着。
當下便一笑而散,只有李春留了下來,向着張佳木道:“有件事,要和太保回一回,不知道有空沒有?”
“哦,不如我們邊走邊談,如何?”
李春身份特別,是太后的外家親戚,很得宮中的信任,有什麼內外交通或是不便直接給外臣來辦的差事,多半就是落在李春頭上來辦。
當初公主出府去幾個姑姑家遊玩,就是李春帶着一些心腹部下,微服伺候保護。要是沒他,當然也就沒有張佳木和公主相識的一段過往了。
說起來,此人還算得半個媒人,所以張佳木同他向來也很客氣,並不因爲自己職位一再增長就在李春面前拿大。
他這麼一說,李春當然答應下來,當下兩人在前,錦衣衛其餘的人跟在後頭,一路向着東華門的方向走過去。
“今兒早上,太后把我叫了過去。”李春先開口,看看身後,見是錦衣衛的人都很有默契的落後幾個身位,說話的聲響明顯都聽不着,李春才又繼續接着道:“太后說,德王殿下也不小了,雖說還不能之國,但這麼大了還在宮裡頭住着,是不好,不大合適。”
“嗯,德王……我記得是王恭妃所出?”
“是了”
“何必這麼急攆他出來?”當着李春,張佳木也不隱藏自己的觀點,只道:“才十一歲大的半樁孩子,知道什麼?要說十三四了,叫他出宮住幾年,纔是常法,這麼着就急着攆人,太后是不是急了點兒?”
“你忘了?”李春面色雖有些尷尬,但還是說道:“按祖制……”
“哦,哦,我知道了”李春一說,張佳木便是恍然大悟的樣子,連連擺手,示意對方不必多說了。
按大明常例,京裡只居住皇帝一個皇家的男子,其餘不論親藩嫡庶,一律到直隸和九邊重鎮以南的內地州府擇地而居,給莊田,王府,富貴一生。王府所出,封郡王、宗室將軍,都有俸祿,一生衣食無憂。
這是朱元璋的設計,他老人家討過飯,着實吃過苦,所以希望子孫後代都不必受他一樣的苦。這樣的想頭,在一個創下基業的皇帝來說,也不算過份。
只是他沒有考慮到生齒日增,國家財力無可負擔,而且親藩分封,容易造成與民爭利,搶奪民財的弊端。
兩百年之後,親藩成爲明朝的嚴重負擔,就算是現在,雖沒到負擔不起的地步,但其實也是很吃力了。
現在這種情形下,要給德王挑選王府也是有點太過着急,而且要用不少錢,張佳木正在擴充緹騎和錦衣衛,計劃中還要擴充京營,涮新軍制和吏治,多少大事等着他辦,給一個十一歲的孩子做出府的準備,在他看來,實在是一件很無聊無趣的事。
而且,德王出府也不會真正的之國。
按祖制,皇帝在擁有一定數量的皇子之前,要有一個成年的親王留在京師之內。皇帝無子,而且突然崩逝的話,那個親王就能出面掌握大局。
就算是皇帝有子,但子嗣太過年幼,而親王年歲不大,也可能留在京中備選,以防止出現較爲尷尬的局面。
正統十四年,當今皇帝親征,結果失陷於敵陣,當時的太子年紀太小,根本無法出頭掌握危局,而明朝又無垂簾祖制,所以當時太后做主,就叫皇帝的弟弟,也就是後來的景泰皇帝以親王的身份繼承皇位,以確保大明社稷不失。
在社稷面前,大宗小宗的利益之爭就得讓一讓位,這也是大局時勢所逼。就算當今皇帝復位,也不可能說當時的決斷是錯的。
只是廢立太子,才使景泰失去人心。
德王,就是現在的皇太子朱見深的候選,在朱見深成年並且育下多名皇子之前,德王是不會離開京城之國的。
後來明武宗時無有皇子,亦無兄弟,這才使親藩入京即位,也就是明世宗嘉靖皇帝。但這種保險的皇位繼承法並沒有斷絕,到天啓崩逝,他的兄弟崇禎就繼承了皇位,成爲大明最後一位皇帝。
現在德王雖小,但太子也不大,況且現在後宮中周妃勢大,錢皇后雖然後位鞏固,但在實際的權位上已經漸漸快不如周妃了。
畢竟,宮中的人不勢利的還是少數。大家都是明白,當今皇帝身子並不是很硬朗,當年一年的戰俘生涯和近八年的南宮囚徒生涯都嚴重的損害了皇帝的健康,現在的皇帝雖然沒有大毛病,但過胖,身子骨虛,這都是叫人看在眼裡的。
皇帝不會如他的高祖和曾祖那樣高壽,相反,還會如他的父親和祖父那樣壽不永年,這在朝中和宮中都已經取得了共識,這一點,在很多人眼裡,是至關重要的。
便是皇帝自己,恐怕也不會有自己會長壽的想法,在皇帝看來,再有十餘年時光,太子也真正成年,那時候撒手去了,也沒有什麼對不起祖宗和子孫的事了。
但在後宮之中,周妃權勢漸長也成爲不可阻止的大勢,畢竟皇太子是將來的帝王,到時候就算錢皇后變成了錢太后,也勢必將是如景泰年間兩個太后並立的局面,而真正的大權,必定也是掌握在周妃手中的。
就算是現在的皇太后,年事已高,漸漸不問外事,宮裡的人事也是不大管了。
這般情形下,周妃如果謀害德王,亦並非不可能之事。
但德王身爲太子的副儲,也是萬萬不容有失的。皇帝的子嗣雖說不能說少,但七歲已上年紀的就寥寥幾人,帝室威望連受打擊,如果再鬧出兄弟相爭,親王遇害的事,很難說事態會如何發展下去。
就算是一切正常,但太子如果突然有急病而離世,也非得有一個現成的替補人選不可。
這麼一說,果然是非出府不可,想到這兒,張佳木倒是滿懷敬佩的道:“太后老人家雖然已經年歲很高,但智慮深沉,非吾等所能及。”
對這位老太后,張佳木倒是真的很敬佩。不愧是大明成祖那個年代混出來的,又侍奉過宣宗皇帝這樣的英主,在那種大時代出來的人,在政治智慧和手腕上,就是比眼前這一代人強的太多了。
“是,”李春也由衷道:“太后真的是女中堯舜”
“好了,”張佳木笑道:“還是談正事吧那麼,地方挑好了沒有?分府的銀子,想必是要挖皇上的荷包,吾等臣子可以不管,我要請問,這件事和我說,是不是有要錦衣衛效力的地方?”
張佳木也算是心思靈動,一想明白,立刻就找準了問題的關鍵所在。
李春大是佩服,於是也很爽快的道:“分府的府邸地方,伺候的太監宦官下人,還有銀子什麼的,咱們都不必管,這些向來內府都有規矩,外臣不必干涉。倒是儀仗護衛,這些就是咱們這些人的首尾了”
“權責有關,自然是不需多說。”張佳木腦海中急劇思索着,嘴裡卻是下意識的道:“先請吩咐下來,我們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