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的大堂和南北鎮撫都在西長安街。從西華門出去隔的很近。牛車雖慢,沒一會功夫,就已經到了錦衣衛衙的門前。
都察院,刑部,錦衣衛,還有五軍都督府,都是在一處。
皇城沒有什麼平民進出,街道上積雪很深,牛車上坐滿了人,車輪壓的積雪咯吱咯吱的直響。
路上也沒有什麼人,只有臨時調派的石亨和曹吉祥一系的京營將士全身束甲,鐵甲的甲葉嘩啦啦的響,手中的矛戟刀槍與雪色交相輝映,閃着寒光。
一羣錦衣衛押着人犯路過,路過的京營兵都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他們,至於牛車,更加是衆人眼光中視線的焦點。
昨夜宮變,這些普通的士兵現在也是知道了事情的經過和結果,眼前這些牛車裡,收押的自然也是那些政變之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了。
這樣下去,很可能出亂子。誰知道京營兵裡。有沒有同情于謙和朱驥等人的異已份子存在?
還好,距離不遠,留守錦衣衛衙門的校尉們聞訊趕來,趕走了那些京營士兵,隔絕內外,嚴肅關防,很快,三輛牛車就從東角門進了院落之內。
單從外觀來看,錦衣衛衙門和普通的官衙沒有太大的區別。但俗稱爲“北所”的北鎮撫司就是天子的詔獄,這些年來,不知道關了多少文官武將,死在這裡頭的更是不計其數。
不管你是誰,進了北所之後,想完好無缺的出去,可就是難了。
至於與北所相望的南所,也就是南鎮撫司,專理本衛刑獄,也不是什麼好所在。錦衣衛對外狠,對犯了事的自己人也不會客氣,入了南所,下場也好不到哪兒去。
“下官等拜見大人!”
張佳木帶人一進來,留守在錦衣衛南北所的兩個鎮撫,還有值守堂內的千戶官,經歷司的官員吏員,本部的值守校尉,加起來也有小二百人,衆人聞信出來。鎮撫官帶頭,黑壓壓的跪了一地。
“拜見指揮使大人!”
衆口一詞,誠惶誠恐,饒是張佳木心思清明,如此權勢傲人之時,也忍不住心中甚是得意。
但他畢竟剋制功夫極強,也深知錦衣衛內部的這些人,個個都是成精的人物,留守經歷司和鎮撫司的,都是累世效力的世家,那些鬼門道比誰都精,真要辦事,是離不得他們的。
當下哈哈一笑,疾步上前,先扶兩個鎮撫,再是經歷司的人,扶起之後,又是爽朗一笑,只道:“兄弟剛剛接事,奉上命佩帶印信,但衛中鎮撫與經歷情形都還不大清楚。辦事。還是要靠各位的!”
“豈敢,大人太過謙了!”
“是啊,大人少年英傑,奪門復辟大功在身,皇上必定信之無疑,我錦衣衛上下,揚眉吐氣的時候終於到了。”
“說的是,哈哈!”
張佳木笑咪咪的聽着衆人的逢迎,車軲轆話,說來說去,也不過還是那樣。
不過,有句話倒是值得注意,這些年來,錦衣衛備受壓制,內宮有東廠,外廷有于謙,朱驥又是身上文官氣多,其餘的幾個錦衣衛使也不得力,在景泰面前說不上話,所以這些年下來,不要說和永樂年間比了,就是正統年間也是大有不如。
沒了牙的老虎,當然咬不得人,做不了惡。沒有事做,就沒有差事進項,想來,這些鎮撫司的人,已經是閒的發慌,窮的要命了。
“大人。”北所的鎮撫王曉是個已經年過花甲的老人,永樂年間就在北所任職,一步步爬到今天這個位子,見的多了,也不象同僚們那麼熱衷,只是向着張佳木淡淡問道:“下官要請示一下,大人什麼時候來接事掌印?”
“總得再過幾天。”張佳木算算日子,答道:“準定在正月二十二那天來接事吧。”
現在他雖然已經奉命做了掌印指揮,但和正式接事是兩回事,總得拜衙接印,搞一套流程儀式出來,再接見屬僚,這樣纔算正式履新上任。
“好!”王曉很欣然地:“下官等着到時恭賀大人!”
“王鎮撫不必客氣。”張佳木對這個老人也不敢怠慢,他看着正下車的于謙等人,向着王曉道:“王鎮撫,我有事要交待你。”
“不敢!”王曉人雖老邁,精神卻好,在北鎮撫掌事多年的人,滑如油,奸似鬼。京中各股子勢力,都是清清楚楚。
張佳木怎麼上的位,借的誰的勢,他都是明白的很。
當下也不用多說。自己就先道:“請大人放心吧,朱指揮雖然也過來了,但他責任不大,可能連世職也不會丟,不用大人吩咐,下官也不會不加以照料。”說到這,王曉笑了笑,很懇切的道:“怎麼說,也是咱們錦衣衛的自己人!”
剛纔奉天殿抓人,雖然沒有點朱驥的名,但張佳木出於謹慎。還是把這個老上司給帶過來了。
留朱驥在外頭,又沒有門路可以奔走,反而會激出事來,先關起來,反而是一種保護,只是這種心理,暫時不必同人講明白。
“嗯。”
張佳木點了點頭,一臉欣慰的樣子。他又道:“還有,於少保是國家重臣,不比那些齷齪官兒,請他到火房住,一天三餐好生伺候,一切花銷使費,記在我賬上好了。”
錦衣衛掌的是詔獄,關押的國家大臣,官居一品的都多了去了,洪武年間,關的公爵侯爵都好一些,再大的官兒,一進了詔獄,就是白丁一個,不使銀子,該受的罪一樣也跑不掉。
天啓年間,楊漣和左光斗幾個觸犯了魏忠賢,哥幾個都被關進了北所。每天二十板,昨天打的碎肉模糊,人也暈了,沒事,擡回去治一治,第二天接着再打。
獄裡老鼠比狗也差不了多少,晚上睡着了,早晨就發覺腳趾頭被老鼠啃了幾個。
沒使銀子,就沒飯吃,幹餓着。牢房裡陰冷嘲溼,污水橫流,最倒黴的一點錢也沒有的,就用鐵索捆在尿桶上。人家撒尿,淋你一身,從早到晚,都得聞着臭味。
好好的人關進北所,不超十天,就得去半條命下去。
這些,都是記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當時被關的人,有一個被轉入了刑部關押,當時就覺得從地獄回到了天堂!
北所的恐怖之處不在於它有多狠,就在於從上到下,就沒有一個有人性的人存在。
于謙的家人是肯定沒有什麼錢來塞狗洞的,于謙不論生死,先得在這裡關不短的時日,堂堂少保,誰知道會被這些狗才怎麼虐待?
所以不論如何,這一層招呼得先關照好。
“是,是是。”王曉連聲答應,一臉的正氣,他道:“大人說的哪裡話來。於少保是國之正臣,有名的清官,到了下官這裡,不用說也要照應的。”
他一邊答應着,一邊就喝罵鎮撫司裡的那些校尉們:“都傻看什麼,快點,請於少保老人家進火房歇着,這是大人交待的,你們怠慢了,揭你們的皮!”
衆校尉也忙答應了,簇擁着神情恬淡的于謙向着火房去了。
北所裡頭,也有不少收拾的很整潔的單間,叫做火房,專門用來關押那些可能一時受困,很快就能放出去的朝廷大臣,于謙這種根本沒起復可能的,也就是賣張佳木一個面子,纔有資格去住。
至於朱驥,也是安排了一個單間去住。朱驥是肯定會放出去的,他只是因爲當了于謙的女婿才受了牽連,本人爲人清正,也沒得罪過什麼人,辦事也謹慎,這一次風波,他不會受太大的罪,最多丟了指揮使的官,但還有一個錦衣衛千戶的世職,所以北所的人,對這個老上司也是極爲客氣。
除了這兩人,別人就受罪了。
校尉們橫眉立目,推推搡搡又罵又打的,把王文等人,還有那些內官太監們給關到黑牢裡頭去了。
他們,晚上不遞銀子進來,就得受罪。
“好了!”張佳木辦妥此事,心裡好受了許多。看看時辰已經不早,估計錢皇后在南宮都等的急了,不敢再耽擱,於是吩咐在場各人好生辦差,不得趁着這幾天亂就耽誤公事,正顏厲色的扯蛋幾句,就在衆人的簇擁之下,威風八面的去了。
“你看,老商,”張佳木走後,各人散去,只有兩個鎮撫送到東角門又一起轉了回來,王曉摸着鬍子,用羨慕的語氣向着南所的鎮撫道:“怎麼說起?張大人前一陣還只是個試百戶,來辦事的時候,對人客客氣氣的,雖說是百戶,還是個後生模樣,就這麼幾天,就是咱們衛裡的掌印辦事的指揮大人了。”
“還有,”他捅了捅南所商鎮撫的肚子,笑道:“南北兩所,都歸他管着,以前可是你管他,現在是他管你,怎麼着,有什麼想頭沒有?”
“呸!”姓商的鎮撫四十出頭,眼神陰冷,人生的精幹,渾身都裝着機關消息一般,一動就能滴溜溜轉。能巴結到鎮撫這個位子,在錦衣衛裡頭關係人脈當然都了得,他原本就是一臉不服氣的樣子,所以張佳木剛剛只對着王曉說話,這會王曉一拱火,姓商的一肚子的邪火就全發了出來。
他重重一呸,怒道:“還不定怎麼樣呢,你看吧,還有變化,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