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時分,昭武伯府。
曹欽是正經漢人,不過,身上野『性』未去,兇蠻霸道之『性』聞名京城,在他府中,最多的就是拿刀弄劍騎好馬喝烈酒的蒙古人。
這些人,和早年歸義,現在已經漢化,實際上與蒙古已經斷絕聯繫的歸化蒙古人不同。比如恭順侯吳謹就是歸化了的蒙古人,在太祖洪武年之前,這家人就已經漢化了,和漢族官僚沒有什麼區別。
大明一興,北伐檄文上說的兆民一家,無分蒙漢的話,自然就是拉攏的這些漢化了的有實權的蒙古族官僚。
結果檄文一至,蒙人的高官貴族就都嘆口氣,知道事不可爲。
有人和順帝一起逃跑蒙古草原,重新學祖宗過那幕天席地的生活。
有的人卻吃不得那種苦頭了,在漢人這裡有錦衣玉食,有豪宅良田,有子女玉帛,雖然蒙漢不一家,不過既然漢人也能叫人過的下去,那就不妨歸降算了。
從洪武年間開始,就有不少這樣的蒙古人選擇歸化,說來也怪,他們投降之後,就是忠忱不二,而且蒙古人『性』子粗豪,給人以忠直可信的觀感,以帝王之尊,當然更喜歡使用的奴才是完全可靠,當然,完全算不上,也得相當的可靠。
於是蒙古人就大爲吃香,在洪武到永樂,不少蒙古名臣存身其中,倒也立下了不小的豐功偉業。
至於恭順侯一家,上一代的老公爺居然是在徵蒙古的戰事中戰死的,而且這樣的事在歸化蒙古人中還不止一樁兩樁,於是,在大明上層,對蒙古人就有一種異樣的情懷,就是更加的信任了。
當今皇帝對吳謹侯爺的信任程度,就絕對遠在普通的大臣之上。
任何一個大臣都不能象吳謹那樣,類似於皇帝的總管管家,近身護衛,大臣,勳戚等諸多的角『色』完美的融爲一體,換了漢人大臣侯爵,就算自恃身份也沒法如一個家奴一樣去侍奉皇帝。
京中貴人凡事都同皇家學,所以各家都招羅了一些蒙古韃子裝裝門面,這也沒有什麼。不過,曹欽做事就是一根筋,早年是學着玩兒,後來漸成習慣,而且,漸漸也發覺了蒙古韃子的妙處:只聽家主的。
什麼忠君愛國,什麼倫理大道,什麼儒家的大道理,蒙古人誰同你講這個?誰養着他們,誰供給的好,自然就替誰賣力氣。
當然,這只是那些沒有歸化,連漢話也不大會講的『騷』韃子們才成。他們也講忠義,不過只講對自己家主人的忠義,至於儒家的那些東西,他們哪裡懂?
既然如此,曹欽自然就花大價錢大心力多養一些蒙古人,好在這也很方便,曹吉祥不必說了,他自己也是伯爵和都督同知,一品武官,又是實職營將,開銷什麼的開公賬,養的卻是自己的私人。
曹欽府中,現在足有近四百人的韃官,全都是來自草原各部的北虜韃子,而且十之**都是未開化的野人一般,給他們金錢女子,則自然就會替曹欽賣命,這些人除了是曹欽的家奴之外,還都在軍中補了軍職,有不少人在上次奪門變時報上名字,成爲大明的韃官或是入籍,成爲正式的武官,其中,做到都指揮,指揮使的,不下數十人,曹家要是有什麼喜事,這些韃官全穿上袍服,聲勢居然比起奉天門的御門聽政都差不了多少,因爲御門聽政的時候,也就是數十紅袍罷了!
今日曹欽早就有言在先,所有的韃官不論有事沒事,一律都得回到府中,這些人多半還是住在曹府之內,也有少數人已經在外買了居處另住,當然,知會一下,不論是誰都得前來,沒得例外。
晚間突然變了天,黃昏時分,天氣越發冷了上來,已經是早春了,日間的時候,天氣已經頗爲暖和,不少人還減了衣物,到得晚間,減衣的人自然就後悔上來,冷風如刀,一刻不停的向着人的臉龐,胸口襲來,沒過多久,就吹的人身上冰冷。
再後來,便是彤雲密佈,眼瞅着黑『色』的烏雲漸漸壓了上來。
曹府大宴,不過並沒有開大門,而是開的左右兩側的小門,來客的車和馬都歸曹府的下人照料,只准進,不準出。
進門的時候,曹府的人就笑着道:“大爺並各位爺都有話,今天不喝到明兒天亮,誰也不準走,所以尊客乾脆就甭管了,現在如果有話,說下地方,小人們去傳話就是了。”
有此一說,衆蒙古人又是在曹家廝混慣了的,知道曹欽的脾氣向來是說一不二,況且他們多半也是孤身,就算在外頭住的,也是把曹家當自己家一樣,曹家人這麼一說,各人也不在意,只是把手中的馬鞭和馬繮繩一丟,便道:“隨便,把馬喂好就行!”
“不要偷懶,給我的馬喂豆料!”
“記得涮!”
左一聲右一聲的吩咐,卻全是說的騎來的馬兒。曹家下人倒也清楚,這幫韃子別的事都不大在意,身上『毛』皮衣服髒了污了都不管不顧,只是心疼自己的乘騎,萬一真慢待了,這些人掏出小刀就敢真的扎過來,就算捅傷甚至捅死了人,反正有曹欽慣着,哪個衙門也不敢管,死了擡走一扔一埋,那可真是冤枉。
能在曹家當差的,當然油水也不錯,不過怨聲四起,當丫頭的更是每天提心吊膽,就是因爲這些韃官實在是野『性』未退,要麼打人罵人,要麼就是強『奸』丫頭,曹欽也是不管,所以府中雞飛狗跳的,根本不似人境。
“這鬼天,還要冷咧。”
交待完馬兒的事,一夥韃官便一併往裡頭走。這一夥大約不是千戶就是百戶,身份品級都差不離,而且是應該在一處當差的同僚,所以行走時神態親密,有說有笑的。
“是呀,”一個一臉誠摯,看起來不大象是蒙古人的白臉中年漢子答道:“還真是賊冷,怕是晚間就要下雪了!”
“你呀!”另一個一臉絡腮鬍子,圓圓的紅撲撲的大臉,矮壯身村,羅圈腿,標準的蒙古人身材的漢子搖頭,顯然是對白臉漢子的話不以爲然,他用流暢的蒙古話道:“馬亮,你到漢人這裡太久了,蒙古話說的不好也算了,看天氣的本事也丟的差不多了!”
馬亮脾氣甚好,雖然被人直斥其非,也並不惱,只是道:“札木合兄弟說的很是,我確實是沒有這個本事了。”
他這麼誠懇認錯,扎木合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向着他又道:“也怪不得你,畢竟兄弟你從父輩就在這裡了,雖說不是吳謹那樣的,不過,唉……”
說着就是嘆氣,顯然是不以吳謹給漢人效力爲然,但他自己雖然也是蒙古人中的好漢子,部族聚會時,摔跤『射』箭從來都是拔頭籌的豪傑,而且能文能武,知道巴扎的法律故事,識得蒙古字,就是放牧,也是整個朵顏部的一等一的好手。
可惜,部落容不下他這樣的人,整個草原『亂』的一鍋粥一樣,今天這個王爺打那個王爺,明天又是幾個王爺聯手打另外幾個,再勇武的壯士,不小心就會死在『亂』箭之下,札木合不想無謂丟了『性』命,再加上部落連連受災,雖然他一心瞧不起柔懦無能無用的漢人,但也沒有辦法,聽說曹欽這裡招募好漢豪傑,又只要蒙古人,於是便把心一橫,來投曹欽。
這一來倒是投了緣法,幾年時間就做到了千戶,馬亮這種效力多年的還不及他,只是,此人心中向來存一個蒙漢之防,又瞧不起漢人,所以心中鬱鬱不樂,根本沒有開心的時候。
他這樣,不僅瞞不過自己人,連曹欽也是知道,不過曹欽反而因爲這樣更加欣賞此人,這倒也是一樁怪事了。
此時札不合也無心責怪馬亮,今天曹家大宴韃官,所爲者不知道是什麼事情,但草原上的漢子也不全然是笨蛋,最近曹家發銀子,給好馬,給鎧甲兵器,對外一點風聲不『露』,但他們這些韃官又豈能完全的無動於衷?
這是要做什麼?雖然大家有說有笑,但心裡卻也是七上八下打着小鼓,韃官也是人,當然也是要害怕,只是,他們表面上故作粗豪,向來大大咧咧慣了,當然,也是有不少人當真不放在心上,反正有吃有喝,有銀子拿,人生還能指望死在牀上不成!
這會子他看了看馬亮,溫言笑道:“你在漢地久了,象我們牧民要是不懂天時,馬羣羊羣牛羣都凍死了也沒辦法,你看這天『色』,要下得雪來,還得有一兩天功夫咧。”
“好好,我懂得了。”馬亮在這羣蒙古人中,騎『射』一般,口才一般,酒量也一般。這樣的人,蒙古人羣中是不爲衆人矚目的,他向來也是如此,不哼不哈,不願被人注意,平時不得罪人,也不和人特別的交好,上頭交辦事情,既不做的特別好,可也不做的特別差。
總之,要不是因爲天氣的這一場小小爭執,馬亮人在不在,又會有誰去注意呢?
“總之……”馬亮難得的多了一句嘴,縮着脖子道:“天,可真夠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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