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龍用力地拉着魚線的雙腳往牀下拖。魚線閉着眼睛，身上纏着被子，雙手死死地抓着牀頭的突起，任由應龍拉扯也不肯起牀。應龍六點半就來了，搞了大半個小時都沒能把這臭小子弄下牀來。
“你昨天不是答應過我的嗎？”
魚線始終閉着眼睛，唧唧歪歪地說：“那是昨天。……再讓我睡一會兒，就一會兒。一分鐘就行。”
應龍鬆了手。魚線落在牀外的身體立刻就縮回牀裡，動作利落。
應龍真的在看錶，“一分鐘過去了。”
“再給我一分鐘”，魚線一手緊抓着牀頭，縮在牀裡，被子在身上卷得像個糉子。
應龍抓抓頭，走掉了。魚線聽到應龍離開，鬆了一口氣，繼續賴牀。
走廊裡響起一陣咯啦啦咯啦啦的響聲，伴着金屬的震動聲，向着魚線的房間靠近過來。魚線皺着眉頭，煩死了堅持不懈的李應龍，可他還是連眼都沒睜。
應龍堅定地說道：“你可以不睜眼，也可以不起牀。我說過，我會帶你早起跑步，決不食言！”
魚線煩燥地說：“隨便。”
應龍靠近：“這可是你說的。”
應龍走上前來，把魚線的胳膊放回被裡，用被子把魚線整個人纏住提起來。魚線一驚，睜開一隻眼瞄了一眼牀下。地上擺着個運貨的手推車，上面剛夠魚線蜷縮着躺下。原來應龍想把魚線拖走。魚線眼睛一閉愛誰誰，反正只要不起牀就行，連掙扎也省了。應龍把他平放在手推車上，還墊了個枕頭，讓他躺得舒服點兒。魚線任由應龍用車把自己拖出房間，繼續睡。
研究院的柏油路上，應龍跑着步。他身後拖着一架運貨用的手推車，上面躺着蜷成一團，繼續睡覺的魚線。早chūn的晨風還有點兒涼，魚線被車輪的響聲吵得要死，卻縮在有些涼的鐵板上，死活不肯起來。應龍已經在研究院繞完了一圈兒。魚線這個臭小子，答應別人的話跟放屁一樣，怪不得他老爸說自己太天真了。應龍平時會跑上三圈兒，要是跑完了魚線還不起來，應龍打算把他就這麼拖進食堂。尖刀只說要魚線按時吃飯，可沒說吃飯的時候，魚線一定得是醒着穿好衣服的。
路過藥園的時候，老大爺驚奇地問：“這孩子怎麼了？是不是病了？”
應龍笑着說：“確實病了。懶病，正治呢。”
大爺哈哈大笑。
七點半，應龍準時拉着手推車進了食堂。同事們傻傻地看着李應龍和車上仍舊沒起的魚線，飯都忘了嚼。應龍排隊打飯，點了自己那份兒，回頭拍着魚線身上的被子：“想吃什麼自己起來點。不然我點什麼你就得吃什麼了。”
魚線被應龍溜得身上有點兒冷，突然聞到飯菜香，確實想吃點兒暖和一下。於是裹着被子起身點了幾個菜，跟應龍一起坐在桌邊吃起來。應龍發現魚線挑食，青椒土豆蘿蔔都挑出來扔在桌上了。應龍看了看扔掉的菜，又看了看魚線。魚線毫不慚愧地回看着，伸手拉了拉身上的被單。應龍什麼也沒說，繼續低頭吃飯。
八點半，應龍跟穿好衣服的魚線坐在辦公室，繼續昨天未完的工作。魚線被折騰了一早上，睏意全消。因爲有約在先，他倒不介意應龍的手段是不是過份。
今天的工作是繼續完善網絡安全系統的功能。網絡安全系統已經寫好了網絡防禦模塊和實時安全模塊。今天做的是郵件控制模塊，過幾天要做的是下載控制模塊、資源檢索模塊（就是之前魚線提過的資源嗅探器程序）。如果還有時間，就會改寫記憶數據的格式，並製作相關的雲備份及復原模塊。因爲這些功能都跟網絡有關，所以一併都放在網絡安全系統中進行管理。
魚線還提過一個程序編寫的功能模塊，完成之後，可以讓三型根據需要編寫一些簡單的代碼。寫好後，可以放在網絡安全系統中一併管理。這個功能本來不實現也行，因爲在研發計劃中，這不是最主要的功能。但魚線認爲有些網絡測試或攻防都需要製造數據，最好還是三型自己能編一些簡單程序來實現這一功能。造數據這種枯燥且容易出錯的工作，由三型來做要比由人來做更準確更快捷，最主要是方便。到時只要對三型下命令，三型就可以製作一段專用的代碼。寫好後會按要求進行規範的測試，這比人爲的檢查要準確很多。調整修正代碼直到沒問題後再運行，就能快速準確地製造出需要的數據了。應龍對這個想法非常有興趣，要不是其他功能模塊作用更重要，他恨不得頭一個就製做這個程序編寫模塊。
中午的午飯和下午茶都沒什麼好說的。晚上應龍帶魚線吃過食堂後才送他回去。
進屋之前，應龍鄭重地對魚線說：“你看，頭一天雖然艱難，但你完成的很好。只要你今晚能忍住不打遊戲，我們就一下子完成了按時吃飯、睡覺、鍛鍊身體、不打遊戲，四個要求。其實也沒那麼難，對不對？”
魚線沒說話。
應龍又說：“要是實在忍不住，就玩一會兒吧。只要你能在九點半之前睡覺，我們至少完成三個，這一天仍然是成功的。再有幾天，除了寫程序，我們就都能做到了。”
魚線說：“我盡力吧。”
應龍說：“我相信你能行，你呢？”
魚線沮喪地說：“我不相信。”
應龍垂下頭來，真是讓個孩子打敗了。但他很快又擡起頭，認真地看着魚線：“永遠，不要，看扁，你，自，己。”
魚線深吸一口氣，艱難地說：“今晚我只打一個小時。明天我打半個小時。後天我就能戒掉它！”
應龍拍着魚線的肩膀：“你是最棒的，我相信你。”
魚線很高興地點頭。“嗯，你這麼一說，我都覺得行了。”
應龍離開了。魚線爬在被窩裡打起遊戲來。他激動得混身發抖。就像個癮君子終於摸到毒品一樣。
應龍今天下午打了個電話給張副院長，說想把魚線留下來一起研發機械智人。張副院長一聽小黑客願意留下來工作，非常高興，表示大力支持。他說只要尖刀不反對，雙手贊成。魚線這邊不出問題的話，就看尖刀是不是肯點頭了。但願尖刀不會像魚線這樣承諾當放屁。
魚線絕對不會老老實實按時睡覺。今晚還得打個電話給魚線，提醒他睡覺。今天剛拿到魚線的手機號，想不到這麼快就能用上了。
九點半，應龍打魚線的電話。關機。應龍跑去魚線的寢室樓下，窗戶上沒有半點光亮。應龍站在魚線寢室門口，看不見裡面的狀況。
應龍帖在門邊，輕輕地問：“魚線，你睡了嗎？”
沒有任何回答。應龍靜靜地站在原地，沒有走。魚線不是個老實孩子，應龍現在對尖刀的這句話深信不疑。他一定在被窩裡玩兒。
應龍看着表，五分鐘過去了。應龍還是輕輕地問：“魚線，你睡了嗎？”
每隔五分鐘應龍就問一遍同樣的話。好幾個五分鐘過去了，這一次，應龍剛問了句：“魚線……”
就聽到裡面魚線狂燥地說：“我ＴＭ早就睡了！你倒底要幹什麼～？”
應龍站在門外，平靜地說：“我就是想知道你有沒有在玩兒遊戲。”
門猛地被拉開。魚線披着衣服站在門前。被窩裡那臺筆記本還亮着，發出微弱的光。
應龍默默地看着魚線。
魚線用手指着應龍，一臉憤恨的表情：“你再煩我，明天我就把你的程序都毀掉，你信嗎？”
應龍說：“你是想永遠被別人看扁？還是想當個頂天立地的大老爺們兒？”
魚線怒道：“愛ＴＭ誰誰，我現在就想好好玩兒一會兒。別打擾我行嗎？”說完轉身回到牀上，又開始玩起來。也不管應龍還站在門口。
應龍把門關上。屋子裡又只剩魚線一個人，好像整個空間都是他一個人的。這時門外傳來應龍的說話聲：“魚線，你睡了嗎？”
魚線回過頭來看着門口，有種想殺人的衝動。
“我知道你很生氣。我只是來完成我承諾過的事情。我說過，我會讓你達到尖刀的要求，讓你離開他zì yóu生活。除非你選擇放棄，不然我會在門外直到你睡覺爲止。”
魚線又一次打開門，怒氣衝衝地看着應龍。這個人真是……太有毅力了。
“你要是跟我說你放棄了，我立刻就走，再也不來找你。”應龍平靜地說。
“你……”魚線的表情從憤怒，慢慢變成委屈，慢慢變得越來越想哭。“你比我爹還煩人。我只是想好好玩一會兒，這過份嗎？我今天整整工作了８小時，我很累。我還是個孩子，不是成年人。我能不能讓自己娛樂一下？”
“你要放棄嗎？在你爹身邊呆一輩子？”
“我……只是玩一會兒，再有一會兒我就睡。現在十一點半了，你在門外整整吵了我２９次，我都快瘋了。算我求你行嗎？今晚就讓我玩個夠吧，我從明天起就不玩兒了。”
“要放棄嗎？”
“我用人格擔保，再給我半小時一定睡。”
“放棄？”
“半個小時。”
應龍這次連問都不問了，只是低頭看着魚線。
“真的，就一會兒。”
應龍蹲下來，眼睛平視着魚線。魚線的眼睛左右亂看就是不看應龍的眼睛。最後低下頭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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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我，只要你肯，你會比任何人做得都好。最重要的是你肯不肯。你想要的是什麼？魚線，告訴我。你是要繼續過那種被你爹看管的rì子，還是想過zì yóu的rì子？你是想被人看扁，還是想頂天立地？你的父親不肯相信你，是因爲你不肯履行承諾。所以他不再相信你了。我不一樣，我願意相信你。你也不需要向我承諾什麼，我不是你爹。你只要問你自己就好，你只要問自己：我，倒底，想要什麼？然後再回答我，繼續完成其他的要求，還是放棄。一定要想清楚。”
魚線不說話，沮喪寫在臉上。其實他對自己也失望。
“如果你想好了，隨時來告訴我。我就在門口等你。這是關係到你人生的選擇，一定要想清楚再回答我。好嗎？”
應龍幫魚線拉緊衣服，輕輕的要把門合上。
魚線的手擋住了應龍的動作。再擡起頭來的魚線，眼裡有淚光。“我懂你說的是什麼。可我沒有毅力。我知道自己很軟弱，不是個男子漢。”
“不，你很優秀。你今天做的一直很好。現在也是。”
“啊？這樣都算好？”魚線苦笑着：“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不行。”
“不，我說真的。”應龍看起來不像是隨便說說。“一個遊戲成癮的孩子，一個晚睡晚起的孩子，一個不遵守承諾的孩子，但也是努力想做得更好的孩子。他今天早起，按時吃飯，認真的完成了成年人８個小時的工作。這一天比他之前的任何一天做得都好。今天的他，跟尖刀嘴裡的那個魚線已經不一樣了。因爲他想改變。只要他還有願意改變的願望，並努力實行，他永遠都是最棒的。重要的是他肯不肯。願望也是一種力量，正好他有。他缺乏的只是一點點堅持。我可以幫助他。而且正在幫助他。”
魚線愣了。兩個人就這麼對視了好一會兒。魚線轉身去牀上拿了筆記本交給應龍：“你拿走吧，這樣就肯定沒法玩遊戲了。明天早上來叫我。”
應龍把筆記本原樣不動交還魚線：“我爺爺這麼教過我：老爺們兒，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要推給別人。你親手打開它，就該由你親手關上。我就算拿走了，它仍然在你心裡開着，你還會想着它。你把它親手關了，就放在牀邊，然後睡覺。這樣在你心裡，它纔是關着的。”
魚線咬了咬嘴脣，把筆記本當着應龍的面兒關了。應龍拍拍魚線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去睡覺了。魚線把筆記本放在牀邊的小几上，上牀躺好。應龍慢慢關上門。門外傳來應龍離去的腳步聲。
魚線從牀上伸手摸着筆記本還在微微發熱的外殼，心裡像螞蟻咬一樣難受。他還想玩兒，龍哥已經不在門口兒了，只要打開，繼續，沒人會再來打擾自己。魚線忍不住，終於還是把筆記本打開了，cāo作系統的啓動界面閃着微微的光亮。看着桌面上擺滿的快捷方式，全都是遊戲。只要在圖標上再點一下，就可以玩了。他靠坐在牀頭，看着懷裡的電腦，卻始終沒有點下去。
“老爺們兒，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要推給別人……就算拿走了，它仍然在你心裡開着……願望也是一種力量……你很優秀……你今天做的一直很好……現在也是……缺乏的只是一點點堅持……只要他還有願意改變的願望，並努力實行，他永遠都是最棒的……”
龍哥說的話，不斷在他腦海裡回想。
“你要放棄嗎？……重要的是他肯不肯……重要的是他肯不肯……重要的是他肯不肯……”魚線點了關機鍵，把電腦合上，重新擺回牀頭。躺下來，準備睡覺。
他在心裡跟自己說：我是最棒的。一直都是。只要我肯，我可以比龍哥做得更好。他行，我比他還行。我也是老爺們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