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狂風三天三夜,外邊一片混沌,像極了盤古開天地,又像是一團氣把整個天地都籠罩了,整個視野灰濛濛的一片,外邊傳來消息,雨水成災,洪水把山下的溝谷地區全部填平了,已經匯成了河流小溪湖泊,鎮子上的地面上全是反光鏡,所有的湖泊都漲了水,若是再下個幾天,或許整個鎮子都要淹了。
一行人已經困在這客棧四天,雨是越下越大,外邊的情況越來越惡劣,南望有些害怕了,問:“鍾哥哥,我們不會是進了地獄吧?”
洛介寧差點就一腳踹死了他,罵道:“能不能說點好聽的!”
南望連忙躲進了鍾止離懷裡瑟瑟發抖:“他好凶……”
洛介寧現在是越看他越不順眼,乾脆朝老闆借了套雨衣,鐵棍李在後邊道:“你要出去?”
洛介寧邊穿雨衣邊道:“出去看看有沒有路上山,怕是這雨不會停了,我們不能一直待着這裡。”
南望弱弱道:“洛公子,你要是回不來怎麼辦啊?”
洛介寧朝他甩了一個惡狠狠的眼刀,沒好氣道:“我要是死了真是便宜了你!”
鍾止離起身道:“我跟你去。”
洛介寧道:“不用,死一個比死兩個好。”
南望張着嘴想說什麼,洛介寧又惡狠狠道:“你給我留在這裡!”
南望有些委屈,其實他想說的是要是鍾哥哥不去是個明智的選擇,若是他回不來那可不得了了。
鐵棍李也想一起,洛介寧道:“您留在這裡,不用擔心我。”
洛介寧朝門口一站,一股灰塵的氣味撲鼻而來,是雨水混着泥土的味道,洛介寧很好奇,那個神秘的男子到底是爲何能夠視如注大雨爲牛毛,一身傲骨如寒雪中的梅花般遺世獨立的,總之,他一腳踏出去,那滋味絕不是在細雨中漫步的感覺。
雨下得大,風又大,打在身上跟冰雹有過之而無不及,洛介寧頂着這雨走了幾步,隱隱約約看到前邊有座山,想必那就是九明山,他飛上屋檐,這處雨水纔沒有淌成河,他環視一週,過着像聽說的那樣,整個鎮子幾乎已經是浸在水裡了,若是再過幾天,肯定成了水城。
他往九明山方向奔去,臉上被雨水打得有些發疼,但是他已經顧不上了,沿着屋頂不知跑了多久,那座山終於近在眼前,他飛下來,地上的水有幾寸高,他幾乎是蹚在水中過去的,走了沒多久,他就停住了。
果真,圍着那座山的低窪地,已經全部都是水了,若要過去,恐怕要游過去,而且,水深不知多少,恐怕凶多吉少。
他圍着九明山走了一會兒,發現這山果真是奇山,居然周圍一圈都已經浸在了水裡,然而中間卻高高聳起,活像是拔地而起的一棵青松,周圍一圈護城河。洛介寧覺得他這一趟可能是白來了,若要上山,只能等水退了。
他正要往回走,這時候,一個身影吸引了他。
是個黑影,遠遠的,正站在那護城河前,洛介寧正奇怪,提起劍便往那邊靠近,幾十尺的距離,洛介寧花了半晌,才終於認清,是那個戴着斗笠的神秘男子。
他正站在雨中,也不撐傘,就那麼站着,面向山的那面,不知道在看什麼。
洛介寧不敢貿然接近他,只得站得遠遠的心裡暗暗忖度。這人不是昨日已經出來了嗎,怎的這時候還在這山前?還站着一動不動的,是想當守護神嗎?
他收劍入鞘,站了一會兒,忽然覺得很沒意思,剛想要走人了,這時候那人忽然轉身了,嚇得洛介寧連忙退後幾步。
那人已經注意到了遠處的洛介寧,直直朝這邊走來,洛介寧見他沒有殺意,便也上前想要跟他攀談,兩人走了一段路都定住了,男子開口問道:“你要上山?”
洛介寧點了點頭,道:“閣下也要上山?”
男子大大的斗笠遮住了面容,看不清表情,道:“我已經上過山了。”
洛介寧斟酌道:“閣下如何上去的?”
男子別了個身讓他看清前方,伸出手指道:“從北邊過去,那邊有條道,可以上山。”
洛介寧抱拳道:“多謝閣下了。”
男子道:“不謝。”便要走人,洛介寧忙叫住了他,道:“敢問閣下姓名?”
男子頓了頓,開口道:“鄙人諸葛行水。”
諸葛行水?
洛介寧暗自忖度諸葛這個姓不是很常見啊,那人卻已經離去了,洛介寧忙喊了一聲:“鄙人洛介寧!”
也不知他有沒有聽到,洛介寧朝他指的方向走去,那山的北面果然有一條小道,但是隱藏在樹林中,如果不仔細看或許看不到這是一條路,可能以爲是山溝溝,洛介寧看了看,比劃比劃,若是過了護城河,要上山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了。
只是,那人跟自己萍水相逢,爲何會告訴自己上山的路?
洛介寧一回去,本想着要告訴大家自己已經找到路可以上山了的,結果一腳剛踏進門,便看到南望撲進鍾止離懷裡,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活像是一條蛇一樣纏在鍾止離身上,洛介寧頓時就不爽了。
他雨衣都沒脫,上前就把南望給扒開,沒好氣道:“你幹嘛呢這是!”
南望眼裡含着淚花哽咽道:“我要拜鍾哥哥爲師!”
“拜師?!”洛介寧望向鍾止離,見他一臉無奈,便知道肯定是南望又在作孽了,拉着他道:“你鍾哥哥修爲還沒高到可以收你爲徒呢。”
南望開始耍無賴了:“我不要!我沒了師父,我喜歡鐘哥哥,爲什麼不能拜他爲師?”
洛介寧把雨衣一脫,甩他一臉水,道:“我也喜歡鐘哥哥,我也要拜你爲師!”
鍾止離把他甩在身上的水給拍掉,把南望推遠點,正色道:“我不收徒。”
洛介寧道:“你看,你多爲難鍾哥哥。”
南望要開始撒潑了,洛介寧忙扼殺他在發芽處,道:“找到上山的路了。”
鐵棍李頓時眼睛一亮,問道:“可以上山?”
洛介寧點頭,絕口沒提諸葛行水。
鍾止離問道:“什麼時候可以走?”
鐵棍李當即道:“立即出發吧。”
洛介寧立即問了老闆又借了幾件雨衣,老闆千勸萬勸沒把他們勸下來,四人立即出發。外邊的雨依然不肯小一點,這次洛介寧卻沒有方纔那麼擔心,已經在這鎮上住了這麼些天,他希望快點辦完事回玄天樓睡上一覺。
四人趕到九明山,洛介寧指着北面道:“從那邊過去。”
南望終於欣賞了一回洛介寧,讚道:“這條路居然都能被你發現啊?!”
洛介寧默默受了,帶着人過了護城河,往那條道上奔去。那條道沒有浸在水裡,但是上邊很明顯有兩行腳印,洛介寧知道,這肯定是諸葛行水的腳印,但是他們不知道。
鍾止離問道:“有人來過這裡?”
洛介寧裝傻:“不知道啊。”
鍾止離望向他,眼神中充滿了懷疑。鐵棍李揹着他女兒有些吃力道:“看像是沒多久的腳印。”
南望仔細盯了盯,道:“還是下山的腳印。”
說罷,他望向洛介寧,猜測道:“洛公子,該不會是你看到有人從這裡下來,才知道這條路的吧?”
洛介寧首當其衝上去了,道:“你哪那麼多廢話!”
他們走了好一段山路,因下了幾日雨,這裡的山路特別難走,一走幾步就粘了一腳的泥巴,還有雨水像小溪一樣往下流,一不小心就會腳滑摔跤,南望就一個不小心,摔了個四腳朝天,差點沒把洛介寧給笑死。
鍾止離把他扶起來,問道:“沒事吧?”
南望眼淚都快摔出來了,見洛介寧還在笑他,生氣道:“鍾哥哥,你看他!”
洛介寧扶着一棵樹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意,道:“你能摔,還不讓人笑了!”
南望氣得跺腳,差點又摔了,鍾止離望向洛介寧道:“你別笑他。”
洛介寧很受傷很誇張地撫胸口扼腕道:“鍾笑!你胳膊肘往外拐!”
前邊的鐵棍李回頭對鍾止離露出同情的表情道:“你帶着他們兩個挺不容易的。”
鍾止離默默點了點頭,洛介寧冷哼一聲,轉身往前走,不搭理他們了。
四人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腰,終於看到了那塊寫着“浮塵舍”的牌匾,洛介寧看了看四周,樹林中空出了一塊,建了一兩座小築,格式甚是好看,不過這大門緊閉着,周圍圍牆高得很,也不知有沒有人在。
洛介寧敲了敲門,半晌,門纔開了一條縫,一個腦袋探了出來,人都沒看就道:“不好意思,今日不見客。”
說罷,便要關門,洛介寧一手撐住了,笑道:“我們是來治病的,能不能通融一下?”
說罷,他忽然低聲道:“諸葛行水給我們指路的。”
那人明顯是愣了愣,隨即道:“請等一等。”
說罷,他轉身走了,洛介寧放下手,鍾止離上前問道:“你方纔跟他說了什麼?”
洛介寧又裝傻:“我們是來治病的呀。”
鍾止離定定看向他,道:“不是,後面那句,我沒聽清。”
洛介寧低頭輕聲道:“回去跟你說。”
南望湊上前問道:“你們說什麼呢?”
洛介寧一把按回了他的腦袋沒好氣道:“跟你沒關係!”
南望立馬湊到鍾止離身邊委屈道:“鍾哥哥,洛公子是不是不喜歡我啊?”
鍾止離摸了摸他道:“不是。”
洛介寧接話:“我是很不喜歡你!”
鍾止離幽幽看向他,正巧這時那個人又回來了,把門一開,道:“各位請進來吧。”
佈局很簡單,進了門之後便是幾間方方正正的屋子,過了中庭再往前走,便是一個更大的院子,栽了好些盆栽,還放了幾口缸,但是他們一進來,便被門口掛着的白布吸引了——
那是白事。
北邊的屋子裡,幾個白衣的男子正跪着不知在拜什麼,外邊大雨傾盆,聲音也聽不見,洛介寧皺着眉,心裡暗暗忖度,看這樣子,他大抵是知道了這大雨爲何下了個三日三夜還不停歇了。
帶路的那個小生站定在門口微微鞠躬道:“各位公子,我家師祖前幾日故去,師尊已經在裡邊等着你們了。”
洛介寧心裡一驚,果然如他所想,只怕是,他們見不到那位高人,不知還能不能救鐵棍李的女兒了。
南望差點尖叫出聲,鍾止離在旁邊按住了他,洛介寧轉頭前所未有的嚴肅道:“安靜點。”
南望被他的氣勢嚇住了,連忙噤聲。幾人進了屋子,原先跪着的幾位男子紛紛起身讓道,一個個低着頭,盡是一臉悲痛,不用說,必定都是這位高人的弟子們。
他們進了最裡邊的一個房間,洛介寧最先踏進門,便看到一個白色人影,正朝他們來的方向端坐着,那人氣宇軒揚,一身素衣也能被他穿出仙子的味道,臉上一片柔和,倒是沒有駭人的表情,也沒有多餘的悲痛,洛介寧卻看得出來,這人將情緒隱藏得太好。
洛介寧微微鞠躬,那小生也沒說這位師尊到底姓甚名誰,他便只能道:“久仰大名。”
那人微微頷首,面上帶笑道:“你久仰的是我師父,不是我。”
這話沒法接了,洛介寧報以一笑,後邊鍾止離和鐵棍李已經進來了,四人落座,鐵棍李將他女兒安放好,低頭道:“讓您見笑了。”
男子不甚在意,問道:“是行水讓你們上來的?”
鍾止離望向洛介寧,洛介寧只微微點頭道:“那位公子下山時,我正好碰上了他。”
男人點了點頭,道:“他是我的哥哥,鄙人諸葛行之。”
四人介紹了一番自己,鐵棍李道:“諸葛公子,我們是來求教的。”
諸葛行之頷首道:“願聞其詳。”
洛介寧看去,那人談吐舉止皆是翩翩公子之風度,想必是涵養極好,和鍾笑相比,可謂是有過之無不及。
鐵棍李道:“小女被人下毒,我們從豫州趕來這裡,是聽聞閣下能夠以命換命,便想要以我的命來換小女的命。”
諸葛行之點了點頭,問道:“閣下是聽誰說的?”
洛介寧暗道,聽鎮子上的人的意思,來這裡的人恐怕沒幾個是真的知道這高人還有這麼一手的,恐怕都是上來沾沾仙氣的,怪不得能夠上山的人少,恐怕是隻有醫術界裡的高手才能知道。
鐵棍李道:“是一位萍水相逢的公子,他叫藍暮林。”
那諸葛行之脣邊有淡淡的笑意,開口道:“我知道藍暮林,是一位很有醫德的公子,只不過,”他忽然頓住了,洛介寧擡頭,聽他繼續道,“藍公子似乎是你害死的?”
洛介寧心頭驀地一驚,轉頭看鐵棍李,他也是一臉詫異。
這人,是怎麼知道的?
諸葛行之伸手給自己添了盞茶,笑道:“各位不必驚慌,師門上下都修心術,這些,自然是能夠知道的。”
洛介寧又是一驚,差點沒把眼珠子挖出來貼在諸葛行之的臉上,心術?!
他望向鍾止離,見鍾止離歪着頭也是一臉茫然,忽然心底有些癢癢,他那樣子,實在是太可愛了!
南望張着嘴,想說什麼,看着洛介寧,又沒敢說。諸葛行之道:“小兄弟,你想說什麼?”
南望這纔開口道:“我師父曾經就跟我說過,他還找過會讀心術的人,他們跟你一樣,都是穿着白色衣服的。”
洛介寧猛然想起來,之前南望曾經說過,他師父爲了破幻術的時候,曾經找了個叫石微沉的人過來幫忙的。
諸葛行之點點頭,道:“你師父藍公子,與我們還頗有些淵源,只不過……”他說着,又望向鐵棍李。洛介寧猜測,他應該是不會答應了。
諸葛行之看了鐵棍李幾眼,隨即沉吟道:“閣下未免心思有些多啊。”
鐵棍李忽的有些慌亂了,道:“我只想救我女兒。”
諸葛行之點頭斬釘截鐵道:“我接受你的請求。”
鐵棍李擡頭愣了一會兒,隨即忙要叩頭感謝,諸葛行之又道:“我救的,是你女兒,不是你。”
洛介寧微微皺着眉看向李明嫣,心裡一動,忽然問道:“閣下可否告訴我藍公子與你有何淵源?”
諸葛行之眼裡的笑意不減,頗有些揶揄道:“好啊,你用什麼來換?”
洛介寧看向他,也笑得燦爛,道:“以身相許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