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卷之後,洛介寧心裡有些惆悵,他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道:“所以,藍公子是爲了救南公子來了這裡,那麼,之後南公子又是怎麼死了的?”
諸葛行之也顯得有些詫異,問道:“南公子死了?”
方纔他已經陪着洛介寧讀完了藍暮林的過往,這會兒聽到洛介寧說南淺思死了,倒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故事到一行人上山之前便戛然而止,也不知最後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但是依常識推斷,定然是藍暮林救了南淺思,因而藍暮林重生之後,是當年的模樣。
洛介寧解釋道:“藍公子的那個徒弟,他跟我們說,藍公子有次醉酒,便說到那南公子在混戰後死了,爲此藍公子很傷心。”
諸葛行之微詫道:“那豈不是跟記錄的有出入?”
洛介寧忖度道:“所以我覺得奇怪。按理來說,當時既然南淺思中了血蠱,那麼藍暮林會救他本身就是很奇怪的事,你看,南淺思和藍暮林不過認識僅僅一月而已,還沒有到會捨命相救的地步吧?”
諸葛行之微微搖頭,道:“知己相交,不論時長。”
洛介寧道:“或許是,但是我覺得,情誼是時間積累出來的,至少,我不會爲了一個相識才一月的朋友捨命。”
諸葛行之微微點頭,似笑非笑道:“你跟鍾公子認識多少年了?”
洛介寧一愣,沒等他說話,諸葛行之連忙接道:“別吃驚,說好以過往換過往,方纔我已經將你的過往也盡數讀完了。”
洛介寧聽他這話,內心倒是不安起來了,但是看這諸葛行之又不像是跟他一般滿嘴放炮的人,便也作罷,沒好氣回道:“你不都讀完了還問我?”
諸葛行之故作深沉笑道:“白知秋和舞入年相識十多年,最後不也反目成仇?”
“那不一樣,”洛介寧隨口答道,“鍾笑怎麼可能把我當仇人。”
諸葛行之笑着轉移話題:“那麼,你認爲,南公子是怎麼死的?”
洛介寧:“我哪知道。”
說罷,他嚴肅地看向諸葛行之,道:“我說,你不會在我一下去,就除了我的記憶吧?”
諸葛行之搖搖頭:“不會。”
洛介寧半信半疑道:“你可說了不會的。”
“我答應你的事就一定做到。”諸葛行之明顯話裡邊還有另一層意思,但是洛介寧會裝傻。
“對了,”洛介寧想起什麼,道,“諸葛行水,乃是令兄?”
那人給他指了路,想必應該知道他的目的,而那些看門的人一聽到他說的諸葛行水,立馬就放他們進去了,不得不想到他們是一路人。
諸葛行之道:“哥哥來見見師尊最後一面,下去的時候正好遇見你了吧?”
洛介寧點點頭,又聽得他道:“行水是從兗州而來。”
說到這裡,洛介寧驀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兩人好不容易回了屋子,那李明嫣已經端端正正坐着了,見了洛介寧進來,還給他露出一個好看的笑。倒是南望,還不忘譏諷洛介寧:“洛公子以身相許了?”
洛介寧白他一眼,只當他放屁。
諸葛行之道:“諸位可以下山了。”
鍾止離把南望帶起來,起身朝洛介寧走去,輕聲問:“遺體怎麼辦?”
洛介寧看向諸葛行之道:“帶走的話,那個姑娘怎麼想?”
諸葛行之卻像是與他心靈相通般,笑得春風駘蕩:“我們不受理處理遺體。”
大雨還在繼續,山路特別不好走,諸葛行之很體貼地給他們每人腳上套了一個袋子,防止泥濺了一腳。他們來時候的雨衣還能披在身上擋雨,洛介寧覺得這一趟真的沒白來。
爲了隱瞞鐵棍李的事,洛介寧只得一路上給李明嫣放嘴炮:“你父親本也是身中劇毒,當時他氣數將盡,所以叮囑我們一定要救你。”
李明嫣問:“我爹爲何中毒?是那些人嗎?”
洛介寧從她口中聽出不一般,立即問道:“哪些人?”
“哪些人?”
話一出口,兩人皆愣了愣,原來洛介寧和鍾止離同時問出來了。
李明嫣細聲細語道:“就是我跟爹去那個鎮子上的時候,就遇見那些人了,就是他們給我下的毒。”
洛介寧立馬反應過來,當時鐵棍李說的那些人,裡邊有穿着玄天樓門派服的人!
洛介寧跟鍾止離對視一眼,指着鍾止離問李明嫣道:“那些人裡邊有沒有跟他穿一樣衣服的人?”
李明嫣看向鍾止離,想了想,搖了搖頭,道:“沒有,他們也穿着黑色的衣服,但是上面沒有這種花紋。”
洛介寧皺着眉心道,這鐵棍李爲何撒謊?明知道若是女兒活下來,必定會被他們問話的,還是想要當着鍾止離的面挑釁栽贓玄天樓?這麼做,未免太大膽了。
南望這時候問道:“李姑娘,接下來你要去哪?”
李明嫣低着頭道:“不知道。”
鍾止離問道:“你會什麼?”
李明嫣擡頭道:“我會使刀。”
“刀?”洛介寧微詫道,“你跟誰學的?”
李明嫣有些羞赧道:“跟之前一個酒樓的婆婆學的。”
洛介寧一愣愣了好久,轉頭看向鍾止離,鍾止離給他解釋道:“廚藝。”
“哦?哦!”洛介寧如大夢初醒,道,“玄天樓的飯可難吃了,你要不要來做飯?”
李明嫣低着頭笑道:“我做飯還行,若是你們不嫌棄我,我可以爲你們做飯吃。”
是夜,他們在原先那個客棧裡歇腳,路上的積水越來越深,幾乎可以到腳踝了,洛介寧邊蹚着水過去邊道:“真的要淹了吧這是?”
李明嫣儼然沒有想到原來他們是在這麼惡劣的環境下把她背上山的,頓時感動得差點涕淚橫流:“真是謝謝你們救了我……”
洛介寧想着鐵棍李揹着她上山的背影,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客棧老闆聽說他們還是沒上山,一臉的“我說就是這樣吧還不聽我的”的表情,語重心長道:“年青人不要心急,心急吃不了麻婆豆腐,你看看這雨這麼大,雖然已經比昨天小了很多了,但是這鎮子上該逃命的全逃了,你們這麼貿然上山,豈不是自尋死路嗎!”
洛介寧一下子跳到他身邊問道:“老闆,有多少人逃命啦?”
老闆搖頭道:“不清楚,昨天今天都跑了好多呢,拖家帶口,跟避難似的。不對,就是避難。”
洛介寧笑道:“那你怎麼不逃難啊?”
老闆大義凜然道:“我走了,如果還有像你們這樣的人來了這裡怎麼辦啊,我得等所有人都走了,我纔好撤啊。”
洛介寧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道:“堅守到最後一刻是吧?”
“當然了。”
洛介寧趁着李明嫣已經睡了,偷摸到鍾止離的屋子,在開門的那一剎,洛介寧眉頭已經皺了起來,非常不高興地一把把蔫在鍾止離身上的南望給扒拉了下來,罵道:“你像個什麼樣子!”
南望被他一扒拉,差點摔到地上,不滿道:“你怎麼又來找鍾哥哥?”
鍾止離想低身把他給扶起來,洛介寧一把把他拉到後邊痛斥道:“不能寵他!”
鍾止離好笑地望着他,道:“好。”
南望一咕嚕起來了,只拿白眼瞪洛介寧,洛介寧揮手道:“大人談話,小孩滾出去。”
南望道:“我已經不小了,我也要聽。”
洛介寧作勢要把他踹出去,鍾止離阻止了他粗魯的行爲,一把拉住他腰帶道:“讓他聽吧。”
南望一下子喜悅衝上頭,哈哈道:“鍾哥哥得我,如魚得水耳!”
洛介寧聽這話的意思是要把他比作關羽,立馬怒髮衝冠道:“哥哥要是聽到你這麼說,得從棺材裡蹦出來掐死你!”
南望還沒聽明白這哥哥是哪裡人,愣愣地望向鍾止離,鍾止離安撫他道:“你想跟我說什麼?”
洛介寧終於安靜下來,坐到他對面沉下眼眸道:“鐵棍李這個人是怎麼回事?”
還沒等鍾止離回答,南望就插嘴道:“大伯有什麼問題嗎?”
洛介寧和鍾止離對視一眼,洛介寧撐着頭一臉看戲的表情,看來此重任必須得交給鍾止離啊,誰叫你們整天嘰嘰歪歪卿卿我我的,洛介寧一邊腹誹一邊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
鍾止離讀出了他的意思,正想着怎麼開口,洛介寧卻打破了沉默:“最明顯的,爲何要栽贓給玄天樓,還是當着鍾止離的面。”
鍾止離聽他忽然叫了他的字,還有些驚訝地看着他,洛介寧卻看向他的眼神裡有請求的意味。
鍾止離道:“爲何藍公子會把九明山這個地方告訴他?”
南望剛想解釋,洛介寧飛快跟上他的話頭,道:“從我們看到鐵棍李的時候就發現了是刀傷,但是去追藍暮林的那些人用的是劍。”
南望沒聽明白,問道:“什麼?”
鍾止離解釋道:“你大伯說是那些人爲了引出他所以在街上表演戲法,但是被藍公子打了茬,那些人用的是劍,然而在墓地我們看到的他受的不是劍傷,是刀傷,說明他口中那些追他的人跟傷他的人不是同一個人。”
洛介寧也沒管他聽懂沒聽懂,接着道:“那棟屋子到底是誰的,不可能無緣無故就讓鐵棍李佔了。”
鍾止離道:“那些人爲何會打劫?又爲何會給他女兒下毒,動機。”
洛介寧:“碧雲府的名聲一直很好,爲何鐵棍李會懷疑碧雲府出賣他。”
鍾止離:“爲何他不去找那些人要解藥而是要以命換命,除非他知道這毒沒解藥,亦或是自己根本拿不到解藥。”
洛介寧:“他說假死藥是他家的祖傳藥,爲何他受刀傷的時候不用?而且,那一刀砍傷就昏倒,還真的要砍的人很有技術啊。”
鍾止離:“爲何我們去找鐵棍李,他醒過來的時候沒有對我們露出敵意,明明之前我們傷了他。”
洛介寧笑:“最後一個,爲何那些傷了鐵棍李的人沒有追上我們?”
兩人一唱一和就像是商量好過一樣,南望目瞪狗呆看着兩人,嘴半天也沒能合上,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你們再說一遍?”
洛介寧面露不滿道:“誰叫你不好好聽。”
鍾止離頷首道:“嫌疑太多。”
南望雙目瞪大,終於回過一點神來,吃吃問道:“那你們還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太會演戲了!”
洛介寧抓他辮子幸災樂禍道:“你可不知道,鍾止離最不喜歡你了,還要裝出喜歡你的樣子,你看,多難。”
南望僵硬地看向鍾止離,囁嚅道:“哥哥你不喜歡我嗎?”
鍾止離朝他張開雙臂以示清白,洛介寧想在南望之前撲進他懷裡,然而兩人之間隔了一張桌案,他急中生智,還沒等南望撲進來,拂光已經插|在了兩人之間。
南望眼中難掩的失落,意有所指道:“明明要裝作不喜歡別人才難。”
洛介寧差點抓着拂光刺死了他,鍾止離一把按住他道:“淡定。”
洛介寧收起劍廢了好大力氣才裝出一臉的笑容,道:“你這小崽子給我好好說話。”
南望還要說:“我看你本來就喜歡……”
沒等他說完,鍾止離把他摟進懷裡輕聲道:“別惹他生氣。”
南望心裡涼涼的,他感覺自己雖然在鍾哥哥懷裡,但是他的鐘哥哥卻在關心別人,他感覺很委屈,又不是自己惹他生氣,明明就是他自己無緣無故就朝自己發火嘛!
洛介寧覺得這纔是人樣,但是對於他們兩個那麼親密總覺得很不爽,他想了半晌纔想起他是來找鍾止離談話的,這才道:“我們是帶着那個小姑娘回七臺山?”
南望縮着脖子道:“不然丟下她?”
洛介寧白他一眼,道:“掌門不會要她的。”
南望睜着水靈靈的大眼睛問:“你不是說讓他去做飯嗎?”
洛介寧壓抑內心的怒火,短時間內原諒了他好幾次才問道:“你呢?你去哪?”
說到這,南望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鍾止離道;“要不要跟我們走?”
南望搖了搖頭,雖然輕,卻十分堅定。
洛介寧問道:“那你去哪?說起來,你跟南淺思是本家呢。”
鍾止離問道:“你有可以去的地方嗎?”
南望又是搖了搖頭。他跟着藍暮林幾年,學了些醫術,但是還不足以出來懸壺濟世,並且,他不懂武功,出去的話,可能不知不覺就死了也有可能。
洛介寧道:“我總覺得事情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簡單,那麼李明嫣,不會是個簡單人。”
南望辯駁道:“你別把每個人都想的那麼複雜好不好,嫣嫣人很好的。”
“嫣嫣?”洛介寧眼中閃着促狹的光,道,“怎麼,你們關係那麼好啦?”
南望梗着脖子道:“不過是說過幾句話而已。”
鍾止離道:“但是這個女孩子看上去挺單純的。”
南望像是找到了同路人般驕傲了起來,道:“你看吧,鍾哥哥也這麼說。”
洛介寧起而攻之:“我連你的鐘哥哥都敢打!”
南望連忙縮在鍾止離懷裡不肯出來了,鍾止離看着他,還有些勸和的意味,洛介寧覺得這談話沒辦法繼續了,他想了想,就要甩門而去。
南望看他走,立馬就要精神起來,鍾止離拍拍他道:“你也去休息吧。”
南望跳了起來道:“鍾哥哥晚安!”
鍾止離看着他走出去,忽然覺得他們兩個有些地方是越來越像了。
他剛想熄燈睡了,誰料到,南望一走,洛介寧又進來了,這次是很認真地坐在他對面道:“那個諸葛行水,就是那個跟我們住在一個客棧的黑衣人,我開始去探路的時候就看見了他,他正好從山上下來。”
鍾止離看着他道:“他是諸葛行之的?”
“哥哥。”洛介寧很難得沒有跳上凳子,正色道,“正是他給我指了路上山,我纔回來叫你們一起走的。”
鍾止離點了點頭,道:“怪不得會讓我們進去。”
洛介寧又道:“你開始想問我的我都告訴你了,你還想知道什麼?”
鍾止離靜默了半晌,才道:“諸葛行水給你看了什麼?”
洛介寧就知道他肯定是想問這個,笑了笑道:“你想知道嗎?”
鍾止離誠實地點了點頭。洛介寧又笑:“可是啊,你又不記得以前的事,就算我告訴你了,你也聽不大明白啊。”
鍾止離看着他的眼睛裡忽然出現了懷疑,半信半疑問道:“你是不是本來就不打算告訴我?”
洛介寧溫柔笑道:“怎麼會呢。”
兩人對視很久,鍾止離終於站起身,疏離道:“我要睡了。”
洛介寧覺得他再不走就要被他趕出去了,顧自去開門,趁還沒出門伸出腦袋道:“鍾笑你若是記起來了,我定把所有事都告訴你。”
他話音還沒落,蠟燭已經被熄滅了。
洛介寧出了門,臉上的笑意又在加深,這鐘笑,若是在吃醋可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