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霞漫布的天空中,閃耀着五色毫光的孔雀,如同一塊巨大的瑪瑙,迅疾劃破長空,墜向東南方向的小山……
而在其身後,窮追不捨的金烏羣,便彷彿後世的追星族一般,鋪天蓋地的緊隨其後,雖然時不時因了小隊禽妖的突然襲擊而減緩了速度,卻又再度振翅趕上。到得最後,爲首那隻三足金烏所噴發的火浪,幾乎已能燒至前方的雀尾……
性命悠關之下,鹿角自然被逼發出平日絕無僅有的潛力,振動短小的雙翼,又加快了幾分速度。片刻之後,眼見那片隱隱閃耀着銀光的竹林已出現在前方,它忽的長嘯一聲,蜷縮成團,如同墜落的流星一般砸入林中,數聲慘呼過後,登時沒了身影。
金烏羣突然失去目標,不由得齊齊停滯在空中,愕然四顧,聒噪不已,顯然不知應當如何繼續。混亂之中,卻是任誰都沒有注意到,涼風徐來,那竹林的搖曳輕響中,還隱隱夾雜着一絲悠悠而起的歌音……
以嘉音爲首的四位音宗宗士,早已於半個時辰前潛藏於密集的翠竹之間,此時正輕輕昂首,共吟低音,徐徐和歌。而一身綠衫,獨自立於竹林中央的阿月兒,則以獨有的天魅之音,吟唱着一曲《百鳥夜棲圖》。
音符的舒展跳躍間,歌聲漸漸帶上了催眠般的魔力,安撫着聒噪吵嚷的烏羣。不知不覺中,許多妖力稍弱的金烏已徐徐閉目,收翅落在青竹尖上,伴隨着涼風舒緩搖曳,彷彿已陷入了沉睡一般。
而實力出衆些的十幾只三足金烏,雖然仍然盤旋在半空之中,不時發出低低的鳴叫,但從其越發緩慢的身形與撲打羽翼的速度來看,迎接它們的,也終將是與部屬相同的命運。
眼見此景,隱藏於竹林中的五位吟唱者,更是越發的小心翼翼起來,操縱着音波,於無形之中纏繞着烏羣。眼見得幾隻三足金烏開始徐徐落向竹梢,嘉音的面容上,不禁浮現出一絲笑容來……
只是此時,異變陡生,遠方天際之下,忽有無數銅鼓金鐃之聲遙遙傳來,便如樂團演奏一般,向着這面不住逼來。被這些毫無美感的雜音所幹擾,和諧優美的《百鳥夜棲圖》登時爲之一亂,原本逐漸沉睡的金烏羣於剎那間起了小小的紛亂……
正在施法的五人不敢怠慢,急忙運起元力,又加大了幾分吟唱,這才勉強將局面壓制下來。嘉音心頭惱怒,舉頭望去,不覺愕然一驚,正見遠處穹天中,正有六七人持着銅鼓金鐃,向這面疾射而來。待到望清衣飾面容時,她登時面色大變,心頭如同被潑了盆冷水一般,涼了大半截。
這幾人,卻正是術宗門下的陳陽子與他的幾位師弟。原來,這日清晨的宗門會面,琨羅雖然攜了大半門人親身前往,卻將陳陽子幾人留了下來,繼續爲烏羣完善‘洗髓陣’,促其進化。
也是機緣巧合,陳陽子率着幾名師弟忙碌了半個時辰,隨即暫時歸營歇息片刻,方纔入定,便聞得那些看守金烏的士卒來報,言道烏羣不知爲何,突然掙脫束縛,一起飛向東南方向。
陳陽子情知不妙,當下召集了幾名師弟,齊齊沿路趕來,他們的飛行速度頗慢,等到得竹林附近時,烏羣已被《百鳥夜棲圖》初步控制,正在徐徐下落。好在陳陽子智略過人,見得此景,急忙喝令幾位師弟返回營地,取了軍中用以傳令的銅鼓金鐃前來,隨後運起妖力,協力敲擊着,向着竹林飛來。
要知道,這音術最爲忌諱的,便是外音的干擾,如今被這許多雜音驟然參雜在其中,頓時失了節奏。樂曲既然紊亂,那些蘊涵在其中的魅惑之術自然也削弱了效果,過得片刻,果見十餘隻散佈在外圍的金烏恢復了神智,隨即在陳陽子的指揮下,尖嘯一聲,猛然向着竹林中撲將下去……
這一招,可謂是“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嘉音、阿月兒幾人,苦於施展音術之中無法擅離半步,眼見火浪利爪襲至,卻無法抵禦。好在石不語與莫愁幾人守侯在在旁,眼見如此,便急忙出手抵禦救援。
只是如此一來,他們便暫時無法去對付空中的陳陽子等人,只得眼睜睜的望着對方不住敲擊出極其難聽的噪音,將一隻又一隻金烏喚醒,不住催逼下來。漸漸的,隨着金烏的不斷加入,勝利的天平,開始向着空中的這一方傾斜。
到了此時,嘉音等人也無法可想,只能繼續催動音術與對方的雜音相拼,苦苦支撐到底,期待着或有些負責中途阻擊的禽妖及時趕到,挽回不利的局面。
而陳陽子也知曉夜長夢多的道理,當下敲動着一干樂器,不住向着竹林逼去。後來見得石不語等人忙於抵擋,他乾脆便領着師弟,鑽入金烏羣中,就近敲擊起樂器來。如此片刻過後,局勢更是驟然大變,十餘隻三足金烏終於擺脫了束縛,長鳴一聲,齊齊揮舞着雙翼,就欲發動襲擊……
“石不語,你此時不降,更待……啊!”眼見羣烏醒轉,陳陽子大喜過望,登時朝着下方竹林呼喝道。只是,話音未落,異變已生,那十餘隻三足金烏蘇醒之後,眼見便要下撲,不知怎的,其中一隻忽的低鳴數聲,猛然反轉長喙,刺向身旁的宗士!
陳陽子毫無提防之下,登時被長喙透胸而出,那金烏絲毫不留情面,緊接着又是數道爪刃襲出,須臾間便已送他去見了閻王。而陳陽子既已身死,他手中的玉牌便沒了控制,那些金烏獲得自由後,略一停滯,便即紛紛掉轉身子,猛然撲向那一干宗士。
片刻之內,長喙、利爪、火浪齊出,尖鳴、慘呼同生,陡然間,這片天空已徹底化爲血腥殺場。待到林中的衆人回過神來時,陣宗的六、七位門人,早已從空中墜落下來,死得通透了,而那陳陽生更是倒黴,不待落地,便被憤怒之極的烏羣趕上,撕成了碎片。
下方衆人瞧得目瞪口呆,一時之間,都忘了做出任何舉動。還是石不語最爲眼尖,見那陳陽生被撕成碎片時,握在手中的玉牌忽的墜落下來,當下不及反應,本能的縱身躍起,避過幾只糾纏的金烏,遁千里頃刻發動,搶在下撲的三足金烏之前,將那玉牌攥將過來。隨即猛然下墜,就地一滾避開攻擊,待到起身時,已將玉牌高舉在手中……
那羣金烏哪肯捨棄這關係一族自由的玉牌,當下聒噪聲四起,再度振翅,便要撲將上來。只是這時,那隻先前襲擊陳陽子的三足金烏,卻悲鳴一聲,落下地來,聽得它的鳴叫,烏羣頓時偃旗息鼓,紛紛落在一處。雖無攻擊的舉動,但六七十雙血眸卻都落在石不語的身上,那種目光中,充滿了憤怒、驚疑、渴望,還有一絲的悲哀……
石不語定睛望去,見那隻領頭的金烏頗爲眼熟,頸下還殘留着一道深深的勒痕,想必就是那日在銀瀑谷中與自己生死搏鬥的烏王,想不到在出現許多三足金烏的情況下,它卻仍然是烏羣的首領。
這烏王,比起它的同伴來,不但實力強上許多,智略也是更爲高明,所以,它纔會在見到玉牌已落入對方手中後,明智的放棄了攻擊。畢竟,在如此的局面下,只要對方發動玉牌,便能取得對烏羣的控制權,即便全體撲上,也是傷不到他分毫的……
而乘着這難得的對峙良機,石不語亦是一面喘息,一面在腦海中推理起事情的來龍去脈來。按照常理來說,掌握着玉牌的陳陽生,沒有理由會被自己控制的烏羣反噬,除非是他對玉牌的控制力,突然出現了詭異的下降,導致那隻實力出衆的金烏王勉強擺脫了束縛,從而發動反戈一擊……
“那麼,究竟是什麼導致了他對烏羣的控制力下降?”石不語微微皺眉,目光掃過身後的嘉音與阿月兒等人,忽的聯想到那《百鳥夜棲圖》的曲目……
難道說,音術在施展時,可以通過音波的盪漾,來抵消玉牌的控制力麼?那麼,要做到這一點,前提就必須是——陳陽生在控制烏羣時,同樣是通過玉牌的音波傳送……
想到此處,他忽的起了實驗的念頭,運起妖力,在那玉牌上輕輕彈了一聲。果然,伴隨着嗡嗡聲的盪漾,原本聒噪輕鳴,不住晃動着身軀的烏羣,便在剎那間齊齊匍匐於地,乖順得如同家畜一般……
“原來……原來如此!那麼,我們濱海今後,豈不是又多了一支……”石不語怔了片刻,忽的朗聲大笑起來,只是笑聲纔出口不久,他卻愕然閉嘴,陷入了沉默之中。
在他身前,那隻統領烏羣的金烏王,正勉力的擡起烏首,苦苦抗衡着音波的壓力,倔強的望向這面。它的目光中,流露着深邃的悲哀與憤怒,或許,還有那麼一絲絲的乞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