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的午後,顯得特別的漫長,但到得入夜時分,一連下了數日的大雨,終於嘎然止息,與它一起離開的,還有漫天的陰雲與狂風。而久未露面的一彎殘月,則在不經意間,爬上了柳梢……
當石不語與紅拂從禁閉的房間中行出時,等候已久的衆人都不禁鬆了口氣,看起來,經得一番長談,石不語的心情似乎已好了許多,,甚至開始叫嚷着“開飯、開飯”。只是那位紅拂小姐,卻不知怎麼的,雙目紅腫]、淚痕未褪,聯繫到某位男性的飢餓狀態,真的很容易令人聯想到一些特殊的情緒發泄方式……
不過,珈漣等人的惡意猜測,並沒有維持多久,在查探了凝寒的脈象,確定她仍能堅持一段時間之內,精神略爲振奮的男子,便在飯桌上向着諸女言道,自己恐怕還是要去一趟青海,設法帶那紫離斷續藤回來。
聞得此言,原本已漸漸散去的陰霾,又再度籠罩在衆人面上。紅拂躊躇片刻,微微皺起眉頭,在他耳邊輕聲道:“弟弟,海妖處的危險,我便不多說了!只是你辛苦數十年,所爲的,還不是返回前世?若是出了什麼事,恐怕便再沒機會……”
石不語沉默着,黯然無語,他倒並不怪責紅拂的冷酷無情,身爲“人造物”的她,自然對於這世上的一切都漠不關心,即便那是凝寒又如何?事實上,在當今世上,她唯一關心的,便是這位弟弟的安危,一半是因爲鬱青子的委託,另一半則是因爲罕有的親情……
再者,捫心自問,紅拂的話也沒有錯。眼下,石不語的修行已將近宗師境界,一旦到得那種程度,要去尋找合適的異獸便容易了許多,換而言之,至少此時,他已能清晰的望見回家的那扇大門。
然而,若是選擇去救凝寒,九死一生的境地下,假如發生什麼狀況,之前的幾十年工夫,便都宣告白費。然而,要他捨棄下陪伴自己十幾年的凝寒,做個自私自利的小人,卻又怎能狠得下心來?
這兩者之間,何去何從,叫人着實難以抉擇,一時之間,衆人皆是默然無語,怔怔望着面前的木幾……
沉吟良久,石不語終於輕嘆一聲,徐徐擡起頭來,靜靜凝視着窗外的殘月,他的目光,漸漸從迷惘變得堅定:“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去一趟青海!如果放過這個機會,即便我能夠回到前世,即便我的生活再幸福,也不會心安的……”
彷彿早已知曉了他的答案,諸女皆是微微嘆息,但神情中除了擔憂之外,卻都隱藏着一絲欣慰——能夠捨棄一切爲了凝寒的石不語,纔是值得自己愛戀的,而將來的某一天,或許他也會爲了自己而不顧一切……
眼見如此,紅拂也不再堅持,默然許久,她幽幽應道:“既然如此,我們便陪你一起去,也好有個照應……”
“不,不用了!我打算偷偷的盜取靈藻,人太多的話,反而不方便……”石不語輕輕搖頭,拒絕了她的好意,沉默片刻,卻又眉頭輕皺道,“而且,你們知道我最擔心什麼?那個行兇者,既然能夠輕易的刺殺凝寒,或許也能……”
諸女微微愕然,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個行兇者的手段着實高明,若是他有心算計,這裡的衆人,怕是除了實力接近妖匠境界的清荷等少數幾人外,並無一人能夠抵擋。因此,最好的方法,還是讓諸女聚集在一處,暫時避避風頭,若是一起出海,沿途的危險尚且不提,一旦因了什麼意外而分散,恐怕會……
“不僅是你們,還有大哥他們……”石不語的神色越發顯得陰鬱,沉吟道,“現在還無法確定對方的目標,所以,你們儘量不要分散。或許,還應當從天照島再徵調一隊妖靈來……另外,姐姐你,最好也留在此處,幫我照看凝寒她們。”
紅拂知他心意已決,只得點頭應諾,卻又忽的沉聲道:“弟弟,關於行兇者,從元慶的描述與凝寒的傷勢來看,似乎可以判斷爲……”
話音未落,石不語已緊緊握住了她的玉腕,呼吸急促的喝道:“姐姐,莫非你已知道他的身份?”
紅拂伸指輕彈,擊開了他的手爪,這才微微顰眉道:“我也只是猜測,但從種種跡象來看,似乎與我早年所遇的逆者有些相似。”
“逆者嗎?”石不語摩挲着下巴,喃喃自語,心中不禁想起元慶所描述的狀況,那兩條突然撲出的藤蛇,化爲惡獸的巨石……仔細想來,倒的確與自己幾次交過手的逆者有些相似。
他尚在沉吟,一旁的珈漣已忍不住問道:“姐姐,這幾年來,我們多次遇到逆者,也時常聽人談起。只是,這逆者究竟是何等人物,又有什麼過人之處?”
紅拂輕抿了一口濃茶,整理着自己的思路,過得半晌,方纔徐徐應道:“我與他們接觸的機會也不多,只是隱約聽得鬱青子道過一二。這些逆尊遺留的後裔,最特殊的地方,便在於他們的修煉之法與攻擊手段上……”
原來,與宗門的修行元力不同,逆者的修行,乃是依靠天賦與逆尊的法訣,在經絡中形成特殊的念池,爾後通過冥想與自然調養,來積蓄念力。
而這種念力的培養,與宗士的吸納元力、妖靈的吐納妖丹都有所不同,如果說,後兩者是通過吸取外在的能量來增強自身的實力,那麼前者,便是通過自身的修行來產生能量。
自然,也正是因了修行法門的截然不同,逆者以念力衍生出的攻擊手段,也就與宗士、妖靈迥然不同,簡單歸納的話,大致可以分爲三類,分別是:控制、改造、模仿——
所謂的控制,是指以念力掌握物體、生靈的控制權,便如雨晴在前次與石不語的戰鬥中,控制了岩石、樹藤乃至小濟的身體。實力強悍的逆者,例如逆將與逆尊,甚至可以憑空製造出一個領域來,在這領域中,一切的事物都要聽命於他們。
所謂的改造,是指念力改變物體的形態,或者給予他們以生命,象巖獸、蛇藤之類的,便是典型的代表。而更高明些的,據說還可以賦予物體以特殊的技能,便如雨晴在前次的戰鬥中,爲巖獸添加了五行屬性。
至於最後的,所謂的模仿,則更是神秘莫測,其大意是指,以獨特的念力來模仿元術與妖術的施放。事實上,在數年前的諸侯會盟上,衆人便曾領教過逆者摹仿施放的五行術法,那種攻擊速度根本不是宗士所可以達到的。據說,在數千年前的逆劫中,逆尊便是以術宗自己的秘技之術擊敗了術宗宗主,頗有幾分“以彼之技還施彼身”的味道。
“照姐姐你這麼說來,他們豈不是無敵?”石不語聽得大爲愕然,詫異道,“說起來,我與雨晴也交手不下三次,他的攻擊雖然詭異的很,但也不是應付不來……”
紅拂望了他一眼,微笑着搖頭道:“你不明白!念力雖然爲逆者帶來種種裨益,但也埋下不少弊端,其中最致命的一點,便是修行念力的極其不易。”
正如紅拂之前所說的那般,與宗士、妖靈吸取外在能量來增強自身實力的途徑不同,逆者只能通過自身的修行來產生念力。這就決定了念力的產生與積累,不但極爲緩慢,而且一旦消耗後,其恢復速度也漫長得驚人。
實際上,石不語所不知道的是,雨晴等人數十年來不住奔走,體內的念力早已消耗大半,連帶實力也下降許多,若是他們尚處在全盛時期,便是兩個石不語一起動手,也未必能夠勝得過他……
不過,雖說如此,念力的形成,倒也不是沒有捷徑可走,吸取新死生靈的血魄,便是一種方法,不過,這種方法消耗極大,以雨晴這等階級的逆者爲例,往往吸納了千人的血魄,也不過恢復半成的念力,可謂是吃力不討好。
與之相比,另一種途徑——逆尊的賜予,便方便了許多。在逆者的體系中,逆尊是最高的存在。這一方面是因爲他是所有逆者的源頭,另一方面,也是因爲他是唯一懂得以特殊法訣來迅速增長念力的人。
而更加神秘的是,逆尊的特殊性,還在於他能夠將體內的念力轉贈於屬下的逆者,當然,也可以隨時收回,便如同一個念力輸送的中轉站。依靠了他的存在,消耗了大量念力的逆者,可以很方便的得到補充,損有餘而補不足,這也正是雨晴等人爲何一心要救活逆尊的最大理由……
“這麼說來,穹天還算公平。”聽罷紅拂的敘述,石不語心中倒也平衡了不少,沉吟片刻,卻忽的驚道,“姐姐,難道說,出手襲擊凝寒的,便是逆尊?”
衆人微微愕然,但略一思索,也有些理解這其中的意思。既然逆者的念力恢復極慢,雨晴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念力暴增,那麼,襲擊凝寒的行兇者,便只能是實力高於雨晴的所在……
“不、不可能的!”紅拂毫不猶豫的否定了他的推測,“逆尊早於數千年前形魂盡滅!況且,看那現場的痕跡,似乎行兇者突然遇到強悍的敵手,而不得不放棄了殺死凝寒。若是逆尊出手,你覺得,有誰能夠阻止他殺人?”
“這……似乎也有道理……”石不語在思索片刻,便接受了紅拂的推測。只是,伴隨着一個疑惑的逝去,新的疑惑又再度升起——如果說,襲擊凝寒的人,不是逆尊,也不可能是實力只比凝寒高上一線的雨晴,那麼,究竟是哪位逆者能夠做到這一點?又或者,那根本不是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