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一輛馬車緩緩駛來,有十來個家丁護衛,一名六旬老者從車窗探出腦袋,看着給饑民分發饅頭的一幕,不由捋須嘆道:“民不聊生,餓孚遍野,這世道何時才能清寧啊!”
書童從車外道:”老爺,那位公子倒是個善人,要不要小的去打聽一下是哪裡來的軍卒?“
“先看看再說。”
老者擺了擺手。
“籲~~”
書童叫停了騾子。
前方,近千難民基本上每人兩個饅頭下肚,李信見到更遠處還有難民趕來,這可不得了,難民無窮無盡,再分發下去自己軍中就不夠吃了,於是打算招呼上週氏母女開撥,卻是撲通一聲,一個老者跪了下來,大呼道:“軍爺,軍爺,求軍爺帶上老漢吧,老漢能挑能走,只求軍爺給口飯吃。”
“撲通!”
‘撲通!”
一聽這話,頓時跪倒了一大片。
“軍爺,軍爺,老婦人會洗洗縫縫,還會做飯,求軍爺收留吧!”
“軍爺大慈大輩,菩薩保偌軍爺!”
我草,被賴上了!
李信大吃一驚。
其實想想也是,從古至今,軍隊不擾民就已經是鳳毛麟角了,而自己不僅不擾民,還給老百姓發饅頭,千年都未有過,這些看不到出路,沒有生計的百姓,哪能不抓住機會?
不過李信並不惱火,反而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這就是大明的百姓啊!
前世雖然有訛詐,有各種碰磁,有賴上你的,可那純屬好吃懶做,而大明的百姓只是單純的在絕境中掙命,只要能活着,哪怕一絲機會都要抓住,但他不是流寇,不可能裹挾百姓去當先登,當炮灰,更不可能帶着百姓上路。
紅娘子也是憐憫之色大作,好在理智在告訴她不能任性,只是心裡又不忍,不由向李信看去。
“鄉親們,鄉親們!”
李信連聲呼喝,人羣漸漸安靜下來,那一雙雙殷切的目光讓他有了種逃避的衝動,哪怕他前世再是冷酷無情,此時都不免側然,但是必須硬起心腸。
“李闖出了商洛,已攻陷南陽,我軍正是去往南陽,戰場刀槍無眼,請鄉親們都散去吧。”
“哎喲,那可跟不得,快走快走!”
李信說的含含糊糊,老百姓本能的理解爲了去打仗,頓時一鬨而散。
紅娘子深恨自己的無力,嘆了口氣道:“只有闖王才能救天下,戰亂早日停歇,百姓才能早日得救,今日見着滿地餓孚,你可有感觸,還要和闖王爭江山麼?”
“呵呵~~”
李信呵呵一笑:“我從來不認爲誰是誰的救星,他李闖不是,我李信也不是,人只有覺醒方能自救,好了,現在我不與你爭辯,一切到了地頭再說,但是我必須提醒你一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哼!”
紅娘子不服氣的哼了一聲,眼神中滿滿的戰意。
“嗯?”
周氏倒是聽出了些什麼,詫異的看了看李信,又看了看紅娘子,神色中似是有所明瞭。
“軍門,請問軍門如何稱呼,可是受楊制軍(楊嗣昌)之命去往襄陽?”
這時,前面有一輛馬車開來,十來個護衛隨行,一名童子揮手呼喚。
“不敢,在下杞縣李信,請問你家老爺如何稱呼?”
李信拱手道。
馬車徐徐停住,一名六旬老者被童子攙扶下了車,略一拱手:“老夫宋應星,不知李公子受哪位大人差遣?欲往何處去?可有功名在身?”
‘宋應星?’
李信微愕,這不就是著《天工開物》的那位麼?在明末,有三位專著於西學的重要人物,一是徐光啓,三年前病故,另一個是火炮專家孫元化,被溫體仁構陷致死,最後一個便是宋應星,此人在仕途上沒有大的進展,反臨到老了,被任爲亳州知州,明亡任廣州知府,南明亡掛冠歸里。
“原來是宋老先生,學生本是秀才,被縣令污陷,已革去功名,此行欲往南陽,投奔闖王。”
李信肅然起敬,又拱了拱手。
“胡鬧!”
宋應星大怒:“你堂堂讀書人,縱有冤屈,可向學政申冤,怎能從賊?本來老夫觀你心存仁善之念,起意結交,可是你……你竟甘做那衣冠敗類,你太讓老夫失望了,眼下朝庭正是用人之際,老夫可爲你手書一封,往襄陽尋楊使相(以輔臣身份督師稱使相),或可給你個改過自新,建功立業的機會,你年紀還小,莫要糊塗啊!”
“喂,老傢伙,嚷嚷個啥呢?”
“原來是朝庭的走狗,不是朝庭無道,老子豈會家破人亡?”
衆人紛紛現出了不悅之色,甚至有人握上了刀柄。
李信擺了擺手,便道:“宋老先生,遍地的餓孚你也看到了,這還是初秋時節,收穫過後,到了冬天和明年青黃不接的大長荒,慘象將不知嚴重到何等地步,不知有多少人餓死於道旁,杞縣在全省八府十二州一百單六縣中,戰亂還算比較少的,天災也比較輕,卻成了這般局面,茫茫中原,何處是樂土?若非朝庭無道,怎會如此?
況那楊嗣昌乃鬮黨,若非此人與高起潛弄權,盧制軍怎會慘死?學生對朝庭已經絕望,恕難從命。”
宋應星滿身正氣,沉聲道:“你這小兒,休要狡辯,哪朝哪代沒有饑荒,皇上登極之初,逢陝西大災,難道就沒有放賑救災,可惜饑民被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之流煽動,四處流竄,所經之所,赤地千里,若非那幾個賊子私心作祟,天下怎會崩壞至此?
而楊使相輔佐皇上,兢兢業業,未曾有半點差池,九老(盧象升)之死錯綜複雜,實是主戰與主和兩派分歧巨大,不可以善惡一概而論,你莫要聽信傳言。
李公子,老夫見你人才難得,尚存善念,故纔有此一勸,懸崖勒馬,回頭是岸,你可莫要辜負了君父聖恩啊!”
“哈哈哈哈~~”
李信大笑起來:“他朱由檢有何資格作我李信之父,我自小到大,未受其尺寸之恩,我父姓李,不姓朱,學生有負宋老先生的擡愛,只能說聲抱歉。”
“你……你……”
宋應星指着李信,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這是妥妥的反賊,妥妥的大逆不道之言啊!
李信又道:“別說我李信,天下百姓亦深受朱由檢之害,若非他急功近利,刻薄寡恩,天下斷不至於喪亂至此,稱他一聲君父,他可當得起?宋老先生,我知你是好意,奈何道不同不相爲謀,老先生請自便。”
“好好好,孺子不可教也,我們走!”
宋應星氣的直點頭,兩條腿都在打着哆嗦,童子趕忙把他攙上了車。
“駕!”
童子一鞭抽上馬股,車隊緩緩啓行,當從李信身前經過時,李信喚道:“宋老先生,你飽讀詩書,學富五車,莫非看不出大明亡國之相?天下已到了打破重來之時,此非人力所能挽回,還望老先生冷靜反思,學生言盡於此,他日或有與老先生的再見之機,屆時將當面討教。”
“哼!”
車廂裡,傳來一聲悶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