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戰從五月中旬開始,到八月底結束。我第三戰區共有近三十個師參加作戰,川軍部隊參加作戰的部隊有二十三集團軍一四五師、一四六師和一四七師,另外還有第二十六師和範紹增八十八軍新二十一師。
前幾年,在我國的影視舞臺上,有出令人人捧腹大笑的連續劇《傻兒師長》、《傻兒軍長》、《傻兒司令》,劇中以滑稽小丑的形象對範紹增進行了鞭達。當然,對範紹增的一生,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褒貶自當別論。但劇中對範紹增出川抗戰一節的描寫(想來應當是《軍長》時間),筆者卻不能苟同。尤其是對我參加對日作戰的川軍將士偎鎖、低俗、土氣的描寫,筆者簡直以爲近於污辱。因爲,我八十八軍(實際只有新二十一師)官兵,在範紹增和羅君彤的帶領下,在第三戰區的江蘇、淅江一帶浴血奮戰,戰功卓著,有攻擊紹興、佔領麗水、溫州的輝煌戰績。幾年之中,陣亡官兵成千上萬,這仍然是我抗戰川軍的一份驕傲。
範紹增第八十八軍新二十一師是川軍部隊中最後一支出川的建制部隊(除印緬遠征軍外),浙贛會戰也是它第一次參加大規模的會戰。它出川的過程,還得有一個從頭的交代。
在一九三七年七月的川康整軍會議上,範紹增配合顧祝同發難時,蔣介石已經暗許了範紹增一個軍長的職務。這個軍長職務當然要比劉湘委給範紹增有名無實的副軍長一職實在得多和更具有吸引力,這也是範紹增甘願在整軍會上冒着風險開頭炮的交換條件。
後來因爲當時暴發了“七七”瀘溝橋事變,川康整軍會議的原旨沒有實現,但範紹增卻從此與顧祝同結下了不解之緣。
淞滬會戰開始,顧祝同在上海率部參加會戰,即邀請範紹增來前線觀戰。顧祝同知道範紹增受到劉湘的排擠,但他的實力還在,他手下的幾員干將如劉兆黎等也是二十三集團軍中實力人物,把範紹增抓在手中也正好擴大自己的實力。範紹增人緣關係極廣,政治方面有孔祥熙,軍統方面有戴笠,青紅幫有杜月笙。如果在軍界同顧祝同結爲莫逆之交,抓了半輩子槍桿子的範紹增更會在軍政兩界以及社會上三流九界中左右逢源、縱橫捭闔、信手拈來。
再說,範紹增雖然出身綠林,但其袍哥意識極強,袍哥中反清滅洋的原始精神仍然根深蒂固。面對日本侵略者對我國無休止的欺凌早已是深惡痛絕,一得到顧祝同的邀請,範紹增以極大的熱情,帶着他的老搭擋羅君彤一同到上海前線觀戰,爲自己出川同日本鬼子面對面的廝殺作準備。
三八年春,劉湘去世後,範紹增得到軍事委員會通知,正式委任爲國民革命軍第八十八軍軍長,羅君彤爲副軍長,自行籌措力量組編新二十一師一個師,準備進入抗日前線。跟着又得到顧祝同通知,第八十八軍已編入第三戰區戰鬥序列,要迅速完成準備工作開赴戰區。
範紹增清楚,現在雖然還是光棍司令,但憑他的聲望和號召力,在他家鄉四川大竹縣和川東一帶召集起萬把人來是不成問題的。果然,當他回到家鄉,到處張貼起召兵告示,又命一些舊部各自回鄉招兵買馬,許諾召得一百人的賞連長,招得三十人的當排長。一時間,報名登記處便人頭攢動。一些曾經一起嘯聚山林的老夥計、一些袍哥里的老排檔和一些散兵遊勇,以及一些鄉里百姓,聽說範紹增當了軍長,要徵兵上前線打日本,都歡呼雀躍,紛紛前來投效。很快就徵集起萬把人,有的人還把藏在家裡的破槍大刀也背來了。
只還過這些和軍長有過關係的老人員年紀都不小了,很大一部分在三十至四十歲之間。徵兵處的人要想把這些人退回去,又會影響到相當一部分人員數量。而且這些鬍子巴喳的人振振有詞,說是打日本鬼子,哪裡還能分老少,而且自己是熟手,又是軍長的老部下,不用再訓練,打起仗來不會比新手差。
範紹增聽說了,哈哈一笑:“都帶上,袍哥人家決不拉稀擺帶,格老子的。老子不會虧待這些狗雜種的!”
人有了,就是缺武器。想方設法收集到一些破槍土炮,有的槍沒有槍揹帶,只好用一根繩子拴上。就是這樣,也還不足一半的人手裡能拿上一件。範紹增給軍政部打報告,可回話說叫自行解決。範紹增抓了瞎,自行能解決,還給你打報告幹球!
還是羅君彤的點子多,向軍長出了一個主意,先把你那個“範莊”抵出去,弄他個幾十萬來,不就可以買到武器了嗎?
說起那個“範莊”,範紹增還真有點捨不得。
原來在三十年代初,範紹增投靠劉湘後,一心想挖劉湘牆腳的劉文輝看中了範紹增搖擺不定的兩面性格,暗中給範紹增匯來三十萬元的鉅款,以便私下拉籠。可是範紹增卻乖巧得很,這筆款子文絲不動,反而向劉湘合盤托出。那劉湘作事更爲機敏,對範紹增說:“既是贈與,便是你的私款,你拿去花好了。”範紹增名正言順地得到這筆款子,在重慶市的上清寺買了一塊地,修了一處龐大的私家花園,取名“範莊”。
這“範莊”可謂十分豪華,裡面有亭臺水榭,草坪石雕,林竹蔥鬱,花香鳥語,古樸而又雅典,中西合璧。範紹增沒有什麼文化,但長期的優越生活使他酷愛體育(所以範紹增起義後在一九五三年被任命爲河南省體委主任),在“範莊”裡也修有游泳池和網球場。
國民政府遷來重慶後,一些軍政大員都曾住過“範莊”,行政院副院長孔祥熙住了八年,另外財政部長宋子文、第三戰區長官顧祝同等,也都在這裡住過。
一九四一年冬,宋慶齡從香港脫險來重慶,也在這裡住過。一九四二年秋,孔祥熙代表政府,在這裡設宴招待羅斯富的私人代表溫德爾·威爾基。還有美國副總統華萊士和特使也到過“範莊”,從這些高官要員社會名流的光臨中即可看出“範莊”的顯赫。
事情到了一九五○年,範紹增在大足縣三合場組織起義後,被任命爲湖北沙市軍分區副司令員。一九五二年他自願將坐落在三十七畝土地上的“範莊”捐獻給人民政府,其中共有十五幢九十八間大小房屋。政府根據當時的政策,獎勵性地補償給範紹增舊人民幣一億五千萬元(合人民幣一百五十萬元)。
當時西南軍政委員會駐重慶,將“範莊”改作了西南交際處第二招待所,主要用於接待來華的蘇聯專家。軍政委員會的主要負責人*、劉伯承、賀龍等常在這裡宴會賓客。西藏的阿沛·阿旺晉美到北京參加西藏和平談判,也在此下榻。
到了改革開放的時代,“範莊”引進競爭機制,迎來了一個斬新的時代。不少港澳臺同胞慕名而來,爭相一睹這個充滿神密色彩的“範哈兒”公館和其中保存的文物。一時間親傳朋,朋傳友,來過“範莊”的,以下榻過“範哈兒”公館爲誇耀的本錢。於是,從海外來這裡的人絡繹不絕,爲重慶市第三產業的發展引來了不少的資金和機會。
當然,這些都是“範莊”的後話了。
羅君彤提出的這個建議着實令範紹增心疼了一陣,不過一想也就坦然了。上前線打日本人,命都捨得,難道還捨不得幾間房子?再說打了勝仗回來,房子還可以再贖回來。於是,立命羅君彤辦理。羅君彤辦事利落,一個月後,不僅“範莊”押出去了,還從香港買回來一大批上好的武器。
範紹增又找到原來的一些兵械所的舊部,自己出錢囑其趕緊把那些還能修理的破舊武器修出來,一併補充部隊。
武器分撥下來,好壞兼搭,各部也將就得像了一支部隊,每個連分得幾挺新舊土洋機槍,步槍人手一支。每人一牀軍被和兩套黃軍裝,軍餉全師每月九萬法幣。
又訓練了兩個月,一九三九年四月,八十八軍在合川縣(現屬重慶市)誓師出發。誓師會場莊嚴肅穆,廣場上和主要街道兩旁都掛滿了彩旗和和大小標語,這些標語上寫着:“歡送八十八軍上前線!”、“抗戰必勝!”、“日寇必敗!”等,另外也還有軍政治部用斗大的字寫出的“日寇未滅,何以家爲!”。
軍長範紹增全身戎裝,金質少將領章閃閃發光,慷慨激昂登臺講話:“過去我們在四川多年都是打內戰,這回是爲了反抗日本侵略我國,是打國仗。我們是抗日的軍隊,抗日的軍隊要有個好樣子。要人人當英雄,不準當狗熊!我們是四川軍人,將來還要拿臉回來見四川人,不要戴起臉殼子回來。不要讓老百姓吐你口水!”
副軍長羅君彤緊接着登臺,再次宣佈紀律:“官兵要相互愛護,嚴守紀律:一不怕苦,不怕累;二不準掉隊,逃跑者要重辦;三要愛護老百姓,不準拿人家東西和毀壞莊稼。”
國民政府代表和社會賢達致辭後,範紹增高頭大馬,領隊出發。在範紹增的身後,有護旗兵高舉一面金字錦繡大旗,上面寫着“受命之日忘其家,出征之日忘其身”,這是鄉梓所贈,範紹增愛之若寶,視其爲自己的座右銘。這時,雄壯的軍樂隊奏起了“義勇軍進行曲”、“大刀向鬼子的頭上砍去”等抗日救亡歌曲。官兵們臂章上戴着“英挺”二字,鬍子颳得乾乾淨淨,昂首闊步,左腔左喉同聲齊唱,士氣大振,捨生忘死、保家衛國的精神得到空前昇華和高漲。告別家鄉父老後陡步行軍,這一走就是四千多裡,從湖北、穿湖南。於九月一日到達江西省的弋陽縣,被列爲第三戰區總預備隊。
部隊一出發,範紹增到了重慶,專門到紅巖村周公館拜訪周恩來。範紹增當年同紅軍多次作仗,早就領教過紅軍的利害,自己家鄉又同紅四方面軍的川根據地毗鄰,共產黨軍隊的本事也多耳聞目染。而且在白色恐怖時還在自己的隊伍中藏慝過共產黨的地下人員,也算早有淵源。這次專程拜訪,就是要向周恩來請教八路軍以少勝多、以弱勝強克敵制勝的法寶。
從周公館出來,範紹增拿着周恩來贈送的《論持久戰》和《抗日救國十大綱領》兩本書,久久地想着他的一句話:“要克敵制勝,就要教育部隊懂得爲誰當兵,爲誰打仗。同時紀律要嚴明,賞罰要分明。官兵要團結,百姓要愛護。要做到這幾點,你這支部隊肯定會有所作爲。”範紹增細心捉摸,這對他後來提升八十八軍戰鬥力起了極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