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鈺知道肖湘要告狀,預先就趕到洛陽見蔣鼎文,向蔣鼎文出示了肖湘要軍他就地籌糧的通知:“蔣長官,兵站還有糧。現在全省遍地蟲災,還叫我們逼老百姓交糧,這說得過去嗎?”不等對方回答,又繼續往下說“這種事在四川軍閥混戰時代我幹過。今天我們已是國民革命的抗日軍人,還逼我們幹那種傷天害理的事嗎?再說我們不向老百姓要糧,部隊就要斷頓了。兵無糧自散,部隊散了沒吃的,如果他們有人去投敵、當匪來禍害老百姓破壞抗戰,這不是資敵嗎?這樣委座要追查下來,於長官也不利吧!”
蔣鼎文一時語塞,見李家鈺一幅要豁出去的樣子,而且還句句有理,於是說:“其相兄說得在理,從今以後,我不得讓肖湘扣你部一粒糧。”
在古村整訓期間,李家鈺還對四十七軍的人事進行調整,讓一些行武出身、缺少文化的將領逐步退到二線,如像一○四師師長李青廷這樣勞苦功高的人回川當了樂(至)安(嶽)師管區司令,把在前線帶兵打仗的位置讓出來,升原師參謀長李倫當了師長。第二年,李青廷有安嶽病故,李家鈺又調李倫回川接任。李倫空出來的師長位置,李家鈺升旅長楊顯明充任,副師長由他的侄兒李克源從旅長升任。
這個師的原副師長李注東是李家鈺的胞弟,但李家鈺認爲他是個耍公子,不是帶兵打仗的人,不給他過當師長的癮。李注東大爲不滿,埋怨兄長不給面子,一氣之下,跑回老家當寓公去了。而他又認爲侄兒李克源守成有餘、創造能力不足,也只給他當副職。這樣的安排,人說李家鈺用人是既唯親又唯賢。
另有一些帶兵官,一時不便調動的,李家鈺給他們配上一個能力強的參謀,鼎力協助。
在整訓期間,體育運動也是四十七軍的重要活動之一。前線的條件差,但一些簡陋的器械還是容易製備,各軍、師、團都有自己的籃球隊。因此,軍中常開展籃球、單雙槓這樣的競賽,運動場上常常是熱火朝天,喊聲、常聲不斷。
一九四三年,全戰區在洛陽召開運動會,集團軍總部的籃球隊由李卓夫任隊長帶隊參加。李卓夫帶來的籃球隊表現良好,力壓羣雄,虎口奪冠。運動會結束,當手持冠軍獎旗的李卓夫率領籃球隊員凱旋而歸的時候,李家鈺帶頭鼓掌歡迎,說:“從體育運動中,也表現我們部隊的戰鬥力。
李卓夫是一位文武兼具的總部參謀,深受李家鈺的喜愛。從軍校畢業後到四十七軍任上尉副員,不久即升正式參謀,後來又升少校、中校。再後又受李家鈺保送進陸軍大學深造,回來升爲上校。
李卓夫的母親去世時,李家鈺親擬輓聯,找人書寫送去。李卓夫常說:“總司令待我如同子侄,我感恩不盡。”
當筆者在本書中有關四十七軍的部分書稿完成之際,筆者請李家鈺之子李克林教授將書稿代呈李卓夫老先生校閱。時任成都市民革和黃埔同學會負責人的李老先生已重病住院,他在病榻上爲我寫了一張字條請李克林轉交,提出寶貴意見:
“本稿我閱讀了四遍,
一, 寫的很好,筆法似演義,但都有事實根據,有誇張、很得體,雖無時間排列、而全面開花,八面玲瓏,事事說透。
二, 四十七軍首戰失利,毫無氣餒,不到一月,下定決心,把抗日戰爭進行到底。一戰區長官離職時,曾推薦李將軍任省主席,李將軍謝絕,堅持打鬼子,我建議寫入。
川軍特點、人物個性,抗戰到底”
李老先生寫到後來顯然已經力不從心,寫完這張字條後四日後辭世。筆者將該字條視爲珍藏,遵囑對初稿進行了修改。
駐守黃河防線以來,一直無大事,卻小事不斷,轉眼就到了一九四四年。
在過去的一年裡,國際反法西斯戰場出現了令人振奮的署光,戰場的形勢發生了有利於同盟國變化。這期間,有兩起重大的歷史性事件被載入史冊。
在蘇德戰場上,兩國在斯大林格勒進行了長達半年的大血戰,到這一年的二月,德國人敗北。二十五萬精銳部隊被全殲,德軍統帥鮑羅士在地下室內得到了元首晉升陸軍元帥的最後嘉獎。可是,他並沒有按照希特勒的意圖選擇自殺,而是選擇了投降。他和他的那些彈盡糧絕的近十萬士兵被年輕的紅軍士兵押着,經過長途跋涉,到了西北利亞的集中營。在那裡,更令元首氣急敗壞的是,這位元帥還發表了反對戰爭的聲明。
斯大林格勒大戰之後,蘇聯紅軍展開了戰略反攻,希特勒的納粹德國從此走上下坡路。
在太平洋戰場,美日海軍一九四二年六月在太平洋進行的中途島戰役是太平洋戰場上的斯大林格勒之戰。美國太平洋艦隊在中途島重創山本大將的聯合艦隊,一舉擊沉了日本人的四艘王牌航空母艦,使日本海軍再也無法恢復元氣。
四月初,美日雙方在南太平洋的所羅門羣島和新幾內亞激戰。聯合艦隊司令長官山本五十六大將親臨督戰,他要在一個叫巴拉爾的小島上停留,以視察在有瓜達卡納爾被美軍打得狼狽不堪,以吃島上的四腳蛇和樹皮草根活下來的倖存者。
可是日本人太不走運,剛換過的密碼又被美軍的破譯專家識破,山本的行程暴露無遺(這是第二次破譯密碼取得的重大勝利。第一次是在中途島海戰,美國人破譯了日本聯合艦隊的作戰計劃)。美國海軍航空力量特報經總統羅斯福批准,十六架攻擊機在山本的航線上襲擊了他的座機,並將其打得燃起大火,墜毀在布干維爾的叢林中。
山本是日本少壯派軍人和士兵無人可比的偶像。如果說在中途島海戰中打斷了聯合艦隊的鋼鐵脊樑的話,那末,消滅山本,就是摧毀了聯合艦隊的精神支柱。日本海軍力量無法起死回生,從此走向覆滅。
這一年,同盟國集中在太平洋和亞洲戰場的軍事力量已經大大超過了日本,日本海上交通線受到美海軍艦艇的打擊,潛艇部隊頻頻擊沉從南亞經臺灣海峽到日本海的艦隻。日本在這條航線上的運輸艦隻成爲它們的死亡之旅,航線幾乎完全被封鎖。這樣,在南亞作戰的日軍補給受到巨大的威脅,成爲日本大本營焦頭爛額的問題。
因此,打通中國大陸縱貫南北的交通線,以完成從日本經日本海到朝鮮,再經中國大陸的平漢鐵路、粵漢鐵路到越南、泰國直至新加坡補給線路的暢通,成了侵華日軍在一九四四年的重要課題。
對日本來說,這是一條生死攸關的生命線。如果不打通這條交通線,就意味着日本在南亞的佔領軍將陷於彈盡援絕的悲慘境地,而在南亞掠奪的戰略物資也運不回本土。現在,中日戰爭已經進行了六年,這條交通線被雙方截成了幾段,日軍佔領了華北,但河南省包括鄭州在內的大部在我的控制之下。日軍佔領了湖北的大部,但湖南、廣西仍在我軍手中。
於是,日本大本營在一九四四年一月正式下達中國派遣軍攻佔河南、湖南、廣西鐵路沿線和摧毀我國西南地區航空基地和飛機場的一號作戰命令。
這次會戰在我方則稱爲豫湘桂會戰,根據作戰的地點和時間,又可分成豫中會戰、長衡會戰和桂柳會戰。會戰歷時八個月,日軍投入總兵力四十萬、汽車一萬二千輛、馬匹六萬七千頭,成爲抗日戰爭以來延續時間最長的一次會戰。
豫中會戰於四月十八日開始。
豫中會戰的日方指揮官爲體華北方面軍司令長官岡村寧茨大將,直接的指揮的部隊有第十二軍以及從東北調入的關東軍,共有四個步兵師團和一個坦克師團、二個獨立旅團、一個騎兵旅團,外加二萬餘僞軍。總兵力約二十萬。
坦克師團是日軍新組建起來的作戰部隊。在此之前,日軍的坦克部隊都分散配屬於陸軍師團協同作戰。但隨着戰局的發展,日軍發現協同作戰的方式已經不適合戰場的需要,乃摸仿希特勒的機械化師開始組建獨立的坦克部隊,日軍將其稱爲“虎師團”。到這一年,“虎師團”共有三個,這是其中之一。
這些部隊於三月底、四月中上旬已經在集結於黃河北岸的新鄉和南岸的開封一帶。
在武漢的日軍第十一軍、第十三軍也抽調部隊集結於豫鄂交界的信陽、正陽關一帶,擺出了從南向北發起攻擊,與從開封南下之敵會師打通平漢鐵路意圖。
在山西的日軍第一軍也在晉西南的運城集結,在黃河北岸向河南增加壓力。這樣,日軍主力從三個方向對準了豫中和豫南地區。
四月上旬後,日軍修復了黃河鐵橋,向南進攻的勢態日趨明顯。
第一戰區的總兵力共有三十萬,主力部隊控制在副司令長官湯恩伯手中。湯恩伯除了擔任戰區副長官外,還兼任魯、蘇、豫、皖四省邊區總司令等職。他手裡握着重兵,共有十三個軍,而且這些軍多是甲着軍,兵力比戰區長官蔣鼎文還多。他的部隊佈防於豫中和豫南,在豫中隔着黃泛區同北面開封日軍對峙;在豫南同鄂西北五戰區的孫震二十二集團軍聯連結。
但湯恩伯部軍紀廢弛,在河南民衆中口碑極壞,有“水、旱、蝗、湯(恩伯)”爲河南四害之說。據說曾有一位年約八十歲的前清舉人求見湯恩伯,這位胸前飄拂着白鬍須的老者,拄着一柺杖,見着湯恩伯時對他說:“湯將軍,我久仰大名,你在南口英勇殺敵時,全國對你真是敬若神明。但是我們老百姓實在沒有想到你部隊的紀律如此之壞。我癡生八十餘年,熟讀古書,遜清時代也還有過功名,從未聽說,一支部隊軍紀廢弛到如此地步,而還可以殺敵至果的。”繼而毫無隱諱地舉例說明後,拂袖而去。湯恩伯可奈何,槍斃了三個連長了事。
除了湯兵團,蔣鼎文能調動的兵力(包知李家鈺的集團軍)則分佈於豫西山區。問題在於,會戰還沒有開始,戰區長官蔣鼎文和副長官湯恩伯對會戰的指導方針上就出現了分歧,這種分歧根本就沒有來得及統一,或者根本就沒打算統一。這兩個在第一戰區手握重兵的人,雖然都是委員長的心腹,而又都爲浙江同鄉,卻互相不買賬,甚至鬧得互不見面。有時戰區軍事會議,湯恩伯有意不來,蔣鼎文打電話去,他也不接。
蔣鼎文曾對李宗仁說:“(湯恩伯)眼睛長在頭頂上,哪瞧得起我們司令長官?”
湯恩伯則說:“蔣長官昏憒糊塗,受左右宵小包圍,對我歧視。”
蔣、湯將帥不和的矛盾早被無孔不入的日本人掌握得一清二楚。更嚴重的問題還在於,日軍把消滅湯恩伯手中這支抗日力量作爲豫中會戰的重要目標,其重要性擺在打通平漢鐵路之上。日軍在豫中和豫南擺下重兵對接的姿態,就是先以打通平漢鐵路爲誘餌,誘殲湯兵團上當圍殲的一個計劃。
日軍在《華北方面軍的作戰設想》中稱:“(部隊突破黃河南岸正面後)佯作沿平漢線南下,以郾城附近爲中心,使主力朝西方向右迂迴,圍殲第一戰區敵軍,特別是湯恩伯軍。”而戰區長官部(包括湯恩伯)對這種面臨的危險卻未必瞭解。
早在三月中旬,蔣鼎文在洛陽戰區長官部召開緊急軍事會議,參加會議的有軍長以上的將領,以及長官部直屬各部隊長官。可是,面對即將發生的會戰,這卻只是一個議而不決的會,不了了之。
李家鈺在緊急軍事會議後返回在古村的集團軍總部,同往常一樣,照例集中全軍上校以上的軍官傳達會議要點,並會商本集團軍在會戰時的對應策略。這次是全軍過黃河後的第一次大戰,又是休兵已久後的大戰,李家鈺對戰前的準備格外重視。
在這個會上,李家鈺介紹了洛陽緊急會議上的情況,又說:“戰事在不久的將來,又要動手,要準備對付敵人的進攻。在洛陽會議時,馬法五已得來自敵人有關方面密電:‘敵人已計劃四月發動攻勢,望早準備。’並且馬法五還將這電交給大家看過。”
馬法五是長官部直轄的第四十軍軍長。不過,他的第四十軍這時還只是一個空架子,只是有軍的名義,正在進行補充之中。
局勢已經非常明顯,既有重兵壓境,又有內線密報。李家鈺手下這些參加會議的人心中都清楚,戰事即將爆發了。會場上人人都想知道,面對這種局面,長官部有什麼安排和給予部隊有什麼實質性的補充?但李家鈺接下來的話,卻讓大家感到大惑不解而又渾身冰涼。
“但是,”李家鈺接着說“會議結果,不但沒有決定如何準備對付敵人,而且對部署也沒有絲毫變更或加強。只談了將各軍軍官眷屬及笨重行李、重要文件迅速向後方撤退的話。”
蔣鼎文在河南的口碑也不好,打仗的本事更不敢恭維。從敵佔區回來的諜報人員常談到見有他的漫畫:一手抱着美女,一手抱着鈔票。大家說,日本人比我們還更瞭解蔣長官。回想到長官部這種遇事無謀、舉棋不定的作風,李家鈺十分不滿,對戰局的發展表現出憂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