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人以服從爲天職。廖宇陽和三十多位多不是四川人的同學一起來到湘鄉,在剛成立的師政治部報到。報到後,又整訓了三個月,便隨師政治部徒步開往修水前線。
先經過了平江,又從平江走到長壽街。他們知道,長壽街是川軍楊森總部的所在地。走到這時的時候,卻奇怪的看見到處是一堆堆的人,加油聲老遠就傳過來。到處有軍人也有老百姓,正在聚精會神地圍觀和吶喊,掌聲此起彼伏。走攏才知道,原來這裡的二十七集團軍的直屬部隊正在總司令的鼓動下舉行運動會,有籃球、田徑和羽毛球比賽。難怪這麼熱火朝天!
正在驚奇,更讓他們驚奇的事又接蹤而至。滿臉笑容,穿着白襟衣,敞着領口,雙袖挽到手臂上的楊總司令朝他們走過來。待政治部主任敬過禮後,他還同這些小青年軍人握手,說:“代表川軍歡迎你們來川軍隊伍一起打鬼子。”意思是說,雖然是路過這裡,我們也一樣代表四川的隊伍表示歡迎。他還爲此而招開了一個簡短的歡迎會,完了又讓人帶着這幫人蔘觀正在搏殺得難分難解的運動會!
離開了長壽街,又到了修水,最後到了團裡,也是一級一級的歡迎,就是綠林出身的團長艾一心,也是文鄒鄒地說着“我乃代表本團全體官兵向你們深表歡迎”這樣的話。而且就像是通過統一的號令似的全軍從上到下都這樣。原來擔心“地方部隊會以爲我們是去監視他們”的想法被驅散得無影無蹤,很快就與部隊變得融洽得很。
會戰開始,部隊執行誘敵深入的策略,採取逐步抵抗,節節後退的方針。廖宇陽所在的第一團原駐在修水和武寧間的三都,後退時放棄三都,經修水向南的山口鎮佈防。日軍從九宮山和武寧經三都尾追,路經三都時,不僅****殺掠,而且一把火把擁有幾百間鋪面、還算繁華的三都鎮燒得精光,沖天的濃煙幾十裡外的撤退部隊都看得見。
第一天撤過修水後,露宿在野地裡,這位從中央幹訓團來的江西小老表開始體會到了四川兵的野戰生活。晚上吃過了紅苕米飯和鹽煮蠶豆後(據說這還是上等菜飯),躺在稻草堆上,身上僅有一張油布外加一牀薄被子。此時已是深秋,半夜過後寒霜如雪,滿頭皆白。如果不是因爲年輕,哪能抵得了這樣的冰涼!更難想象是這些四川老兵以前比這還要艱苦得多。
日軍佔領了修水之後,也是****燒殺無惡不作,不過因爲前方七十八軍抵抗得激烈,也無法再前進。不幾天長沙那邊敵人開始潰退,在修水方面的敵人也就全線撤退。
乘敵人一撤退,新十四師立即尾隨敵追擊,真是典型的彈簧戰術!追擊沿途所見,已是一遍荒涼景象,被敵軍殺死的老百姓隨處可見,屍體久了無人掩埋,四周屍臭撲鼻。
新十四師翻越九宮山挺進通山。由於這裡對鄂南之敵威脅太大,雖然長沙會戰已結束,但日軍仍集結力量反撲,再次在這裡同雙方發生激戰。
敵人大舉進攻,廖宇陽所在的第一團是師主力,陣地在最前面,官兵奮勇抵抗,打敗仗“不是必然的”鼓勵着大家。日軍使用小鋼炮、火焰噴射器和燒夷彈等先進武器,我軍陣地一片火海,部隊在火海中堅守。戰鬥中部隊大量傷亡,廖宇陽的一連傷亡二十多人,以血肉築成的長城令纔來的外省籍年青軍人對四川兵肅然起敬。
一天激烈的戰鬥直到黃昏,炊事兵送上飯來大家已經餓了整整一天。官兵們是空着肚子同酒足飯飽的敵人較量。
第二天敵人開始兩面抱抄,面對優勢的敵人,師長“當然”的要撤退。第三團作後衛,第一團改成前鋒,師部隨一團之後。當路過一個峽谷形地帶時,迂迴的日軍已經搶先佔據了制高點。隨着一陣喊叫聲,猛烈的機槍已經掃射過來。師長陳良基反應迅速,立即命令一營搶佔有利地形,掩護全師跑步衝過。
當第一團撤退到九宮山頂時,已經是下午三四點了,全團立即在山頂佔領陣地準備掩護後續部隊。最後第三團且戰且走的到達,他們的傷亡更大,估計全師傷亡三、四百人。第三團的邊秉智指導員是廖宇陽的同學,部隊結集完畢,他卻不見人影,失蹤了。
一個月後,他帶着傷回來了,激動地告訴大家當時的情況。原來當敵人機槍掃射時,他被擊中重傷,倒在一堆死傷的官兵中。部隊邊打邊撤,不得不丟下他們。部隊一走,日本鬼子衝上來,端着刺刀挨着尋找活着的傷兵,只要是看見還沒有斷氣的就用刺刀亂扎。聽着一聲聲慘叫,隨着刺刀飛舞,傷兵都被刺死。邊秉智看着這種情況,大氣不敢出裝成一具死屍。過了一會,滴着鮮血的刺刀終於隨着大皮鞋從身邊不見了。
等到晚上,他掙扎着爬到一家老百姓那裡,受到這家人的救治,一個月後,又把他擡回部隊。“如沒有這家人的救助,我早就沒命了。”他說。
兩天之後,日軍無法攻下九宮山陣地,不得不後撤走了。敵人一撤,新十四師立刻又跟蹤壓回去,而且又回到了原陣地。在原陣地上,官兵們懷着悲憤的心情掩埋陣亡的兄弟。這些陣亡士兵的屍體都被燃燒彈燒得烏黑枯焦,捲縮成一團。
數十年後,已經是江西省人民政府文史館員的廖宇陽在他的回憶文章中讚歎:“這些年輕的四川同胞,爲祖國獻出了寶貴的生命。”
大會戰結束後,局部的戰役並沒有停息。退回通城、崇陽、通山等地的日軍第六師團爲確保佔領區安全,常向南進行掃蕩。於是,大大小小的掃蕩和反掃蕩成了大會戰間的主要內容。
通城是最靠近我二十軍防區的一個縣城。它緊臨幕阜山分水嶺北坡的富水河盆地中,是三省交界的一個地方。它西臨湖南平江縣,東南臨江西修水縣,是被稱爲七山二水一分田的丘陵山區縣。該縣交通便利,沿富水的公路和崇陽、通山連接,又通過崇陽和蒲圻連接。日軍第六師團的司令部便駐在蒲圻。在第一次長沙會戰中,第三十三師團對楊森部的進攻便是從這裡出發,因此,這裡又被視爲第九戰區的門戶。
通城東南有二個高地,一個叫鳳凰樓,一個叫陽臺尖。這兩個高地均由我軍佔據,守軍是一三三師的向廷瑞團。通城東面的麥市則由一三三師的三九七團佔據。兩個團虎視眈眈和通城日軍對峙。
一三三師師長夏炯帶領三九九團駐在這兩個團的後方,一邊作預備隊替補,一邊整頓,接受蘇聯軍事顧問的戰術培訓。
自從敵人退回鄂南,夏炯就不斷派出部隊襲擊通城一帶的日軍,破壞日軍的交通、通訊路線,伏擊日軍的運輸部隊和小股部隊,打得日軍坐臥不安。
一九四○年春季,日軍一千餘人從通城出發對我鳳凰樓、陽臺尖陣地發起攻擊。我軍依託工事奮起反擊,日軍在飛機大炮的掩護下猛攻兩次,甚至以毒氣彈攻擊,曾一度攻入我守軍陣地展開肉搏。敵兩次進攻均被打退,一支騎兵被打得死傷累累,我奪得戰馬十四匹。
當年十二月,日軍秘密在通城、崇陽、通山等地集結四千餘人再次向我二十七集團軍防地大規模進犯。
兵來將擋,一三三師夏炯在通城打出了一個精采的反掃蕩戰。
一天,拂曉時分大霧瀰漫,數十米外即難見人影,一支日軍利用濃霧的掩護偷偷接近我前沿陣地,另一支日軍向我鳳凰樓側後包抄。
鳳凰樓前沿陣地是一座小山,這座小山有一個奇特的名字:九宮山。於是,在這三省交界的幕阜山區就有了兩座九宮山,一座是幕阜山的第二高峰、海拔一五四九米的九宮山,另一座就是此地。和前一座九宮山相比,這後一座九宮山只能算一座小土堆了。可是就是這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小山,卻引發了史學界一場沒有結果的爭論。原來,三百多年前的甲申年間,在北京當了四十多天大順皇帝的李自成被清軍追趕,敗退到九宮山在戰鬥中陣亡。史載卻沒有說清楚是哪一座九宮山,是大的一座,還是小的一座,雙方各有說辭,爭論之後不了了之。
現在,當一陣急促的爆炸聲撕破濃霧的時候,一羣鬼子兵已經在猛烈的機槍火力掩護下衝近我軍陣地。敵人來勢兇猛,這場突然襲擊充分顯示了日軍這個原近衛師團強悍的攻擊能力。我軍在九宮山上的一個營猝不及防,倉卒應戰,傷亡慘重。在不斷擁入陣地的衝鋒日軍刺刀下,很快就喪失抵抗能力。
夏炯正在傳令各部切勿在濃霧中掉以輕心,要嚴防敵人乘機偷襲,突然聽到密集的槍炮聲傳來,知道情形有變,急令三九九團景嘉謨團火速增援。當景嘉謨趕到前線時,濃霧已經散開。九宮山陽臺尖山上已有太陽旗招展,陣地已落入敵手。佔領我前沿陣地的敵人正在向鳳凰樓主陣地展開攻擊。
景嘉謨急令迫擊炮掩護,以率先到達的第二營投入戰鬥向進攻的敵人發起反擊。
這時,遠在長沙的戰區長官薛嶽已經知道二十軍丟了鳳凰樓的前沿陣地,立即給楊森打來電話:“鳳凰樓、陽臺尖是九戰區的門戶,限當晚二十四時收復這兩個戰略要地!”很快,這個電話又通過夏炯轉到陣地上。夏炯自己也發了狠,立即調整部署,將全師投入戰鬥,以景嘉謨的三九九團爲****主力,重新下令:
一,t景嘉謨指揮本團第三營、三九八團直屬隊和第一營,****陽臺尖;
二,t三九九團副團長陳德邵指揮本團第一、二營及團直屬隊和三九七團屈佔雲連****鳳凰樓;
三,t三九七團向鳳凰樓北麓和九宮山迂迴,防止日軍的增援並切斷日軍的退路。
陳德邵,重慶市酉陽麻旺村人,上海蘊藻濱陳家行棉花地
裡大戰時以師少校參謀任連長,現在是中校副團長,抗戰勝利時以戰功升到少將副師長。
傍晚,天空開始下起大雨,陳德邵召來攻擊部隊各營連長,簡單商量後下令:“現在,敵人已經在搭帳篷準備過夜。午夜時分,各部進入預定位置。迫擊炮轟擊後看信號發起攻擊。第五連連長熊德全挑選精壯官兵六十人組成敢死隊。先在團部領下獎金六千元,戰後人人有分,陣亡加倍,後退者死!”說完後,又盯着站起立正的熊德全繼續說:“敢死隊要乘雨夜插入敵前哨陣地之後,配合主力攻擊消滅前哨陣地之敵!”
“保證完成任務!”連長熊德全慷慨激昂、胸有成竹。
“迫擊炮對敵人宿營地的襲擊要準要狠!炮連還有什麼意見要說?”
“我們經過一天的戰鬥,炮彈已經不多了,恐不敷使用。”迫擊炮連連長楊天笑回答。
“師長已命令輜重兵火速送來炮彈一千發,”熊德邵回過頭朝陣地後方望了望,像是在告訴大家,他已經能望見那些輜重兵了。但天空雨漓漓的,道路上什麼也看不見。“很快就到。”他還是滿有把握地說。
話聲剛落,黑暗中就傳來“來了!來了!”的聲音。輸送連連長孫佔武帶着一百多輸送兵和數十名老鄉,有的揹着炮彈,有的挑着炮彈,還有的趕着騾馬,第一批炮彈已經送到了。
熊德全連長已經挑選取出六十名敢死隊員,分成三個小隊在雨夜中站好。連長指着箱子裡沉甸甸的大洋和花花綠綠的鈔票,用手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用力一甩:“兄弟們,六十人六千元!打完仗人人有份;打死了得雙薪,團長負責寄回老家孝敬父母。”說完,帶着隊伍抄小路冒雨頭也不回地走了。後來,敢死隊長熊德全在另一次戰鬥中犧牲。
陳德邵集中了十門迫擊炮,各部都作好了準備,在雨夜中等待着敢死隊發出的信號。
午夜過了,雨還不斷地下。突然,三顆紅色信號彈發出耀眼的光芒升上開天空。敵前哨陣地上響起猛烈的手榴彈爆炸聲和槍聲喊殺聲。十門迫擊炮同時開火,向敵人的宿營地和炮兵陣地猛轟。
我擔任主攻的第二營和屈佔武連在營長芶肇修的指揮下迅速向前哨陣地發起衝鋒。敵前哨陣地中百餘名鬼子在我主攻團和熊德全敢死隊的夾擊下很快被殲滅。我主攻部隊又乘勝向敵宿營地進攻,數路部隊一齊衝殺,槍炮聲、手榴彈爆炸聲和喊殺聲響成一片,經過半夜的戰鬥,敵人終於向北潰退。
潰退的敵人正好撞到埋伏在九宮山北麓三九七團的槍口上。該營官兵正因被敵乘霧偷襲丟了陣地而負氣不已,看見鬼子退了過來“你狗日的乘霧偷襲我,老子就要在雨中讓你捱打!”一陣猛烈地掃射,打得鬼子人仰馬翻,慌不擇路的鬼子又翻身向西南方向逃走。
指揮作戰的陳德邵得到鬼子向西南逃走的報告,一邊命令炮兵連長楊天笑調轉炮口轟擊逃敵,一邊用電話通知景嘉謨團長準備在陽臺尖襲擊這股逃敵。楊天笑早有準備,立即命令十門迫擊炮採用不同炮彈交叉發射打擊敵人。頓時,照明彈、榴霰彈、燃燒彈在敵人逃竄路上不斷爆炸,鳳凰樓西南方向在照明彈的照耀下明如白晝。逃竄的鬼子在照明彈下如熱鍋上的螞蟻東逃西竄,完全暴露。
團長景嘉謨得到陳德邵的通知後,派出第一營官兵趕到鬼子逃跑的道路守候,看見鬼子進入伏擊地,營長李道成大喊一聲:“打!”隨着幾挺機槍一陣咆哮,部隊乘機分路出擊,打得敵人互相踐踏,死傷累累,到處是屍體。一直打到第二天拂曉,這股敵人才在通城鬼子的接應下逃回通城。